故事| 老何的脸

1.


老何长得丑,丑到想送钱都送不出去。


余小兰刚三十二,浑身饱满有劲,可命不好。她丈夫开大车跑运输,出车祸死了,除了留下娇妻幼儿,二十多万债务也一并留下。


因是酒驾,保险公司不赔,造成的损失也得自己承担。他走了,这些重担就都留给了余小兰。


余小兰在公司人缘好,同事们同情她,就私下里三五百的给她塞钱,说给孩子的,别推辞。余小兰感念大家的好,在本上一一记录,避免今后还人情时落下,凉了好人的心。


那天下班,老何在身后叫住她,走近后,他做贼一样,环视无人,突然拉过余小兰的手。余小兰像触电一样弹开,警觉质问:“你要干啥?!”


“我能干啥?”老何生怕引来旁人注意,压低声音解释,说:“给孩子买点牛奶喝。”说话的同时,他张开右手,那是几张紧紧捏在一起的红色钞票。他想让余小兰放心,他不是想占便宜,而是想帮她。


可余小兰看着那几张捏得变形的钱,再看老何那笑起来,嘴已经歪到腮帮子的脸,想到了某些可能。她道了句,多谢,不用了,便匆匆逃开。


老何看着余小兰落荒而逃的背影,自嘲了一句:难不成,人丑,就连行善的机会都没有?


2.


余小兰是厂里的生产统计员,老何是仓管,二人经常有交集。


可余小兰对老何挺反感。


一是因为老何的脸。他之前在外跑业务,一次出差途中出了事故,脸被烧伤,出院后,脸就坏了,右眼到嘴唇的皮肤紧紧拉扯在一起,成了歪嘴,嘴唇合不上,右眼也闭不合。


且老何看人时,右眼被拉扯着,让人能直接看到他眼球底部的白色,还有红色的下眼睑,说不出的丑。


外出见客户,已不合适,毕竟影响公司形象,加上老何已经快五十了,公司就安排他做了仓管,减少在人前露面的机会。


可老何偏偏爱笑,笑起来那张嘴就更歪扯了,几乎和眼睛纠缠不清。


余小兰每天都会看到这张脸,哪怕再装作不在意,可心情还是会受到影响。谁都喜欢美的事物,人之常情。不想表现出异样,只是为了大家面上不尴尬。


二是因为老何离异,已经独居多年。


私下传言,他是个老色鬼,公司里不知多少女同事被他揩过油。余小兰正是熟透的年纪,加上寡妇门前是非多,她担心会被老何惦记,所以要防着他。


不没收他的钱,是怕接受了他的一丁点好意,却要失去今后拒绝他靠近的硬气。


得不偿失。


3.


有了那天下午的事,余小兰再见老何时,也会觉得尴尬,自己是不是以貌取人了?


老何倒像没事人一样,与人照面就乐呵呵打招呼,也不管那张扭在一起的脸会不会影响同事早上的食欲,和一天的心情。


余小兰发现,自从拒绝接受老何的好意后,总感觉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在肆无忌惮地扫描她。


她觉得有人在yy她:浑圆的屁股,有力量的腰肢,透过白衬衫显现的衣带,横竖排列在后背上,解开扣子……


余小兰很不自在,可多次快速扭头想抓现行,却没有任何发现。她只好换了把有靠背的椅子,又搭上一件外套,想把那道隐形的目光挡住。


老何不时找各种工作上的理由,过来和她说话,上下班途中,也总若即若离跟着。她突然想到,那个在背后用目光欺负她的人,该不会是老何吧?


余小兰越想就越讨厌那张脸,心中的厌恶胜过担心。


果然丑人多作怪。她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就好像已经抓到了老何对她做坏事的现行一样。


余小兰甚至想过申请调岗,如果不行,辞职也可以,免得和歪嘴产生什么纠葛。


那是她很不愿意看到的事。


4.


余小兰还没申请调岗,家里就出事了。


一岁半的儿子急性脑膜炎,住进了重症监护室,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往外流,拦都拦不住。


已经借不到钱了,虽然给儿子买了医保,也能申请大病救助,可在此之前,费用得自己先交上。


催款单像刀子一样,把余小兰切得生疼。她求助网络救助平台,公司领导也组织捐款,暂时解了燃眉之急。


儿子在重症监护室,只能每天下午四点到四点半探视半小时。其他时间,余小兰照常上班,只在那个时段提前请假。


老何便和领导申请,每天在余小兰走后,帮她接过手上剩余的工作,他很熟悉那套流程,能应付。余小兰不想欠他人情,可实在找不到人接替,便无奈接受。


可探视完儿子之后,静下来的她会想到工作,进而想到老何。她开始担心,如何才能礼貌地与他保持距离。


流言不会因为余小兰失去了丈夫,承担债务,儿子还生着病就会放过她。


老何笑呵呵地不在意,他对旁人说:“就我张脸,换你,你感兴趣?”


余小兰知道自己说不清楚,也懒得去说,人家既然爱嚼舌根,那就由他们去。可她心底还是怪老何,老何的靠近,影响了她的名声,人家说她饥不择食,说她,丈夫尸骨未寒就在外边乱来。


她后悔,如果当初早一些申请调岗就好了,又或者,老何不在这家公司就不会有这些传言。


她当初担心会和老何扯上关系,没想最后还是躲不过。


5.


余小兰梦想成真了。


老何偷盗公司的生产材料售卖,被余小兰无意中发现。她悄悄举报老何。


好在金额不大,加上老何积极退脏,念在他曾为公司做过贡献的份上,公司宽大处理,只开除了他,并未报警。


老何离开后,余小兰舒心多了。那张歪嘴不会再于她面前晃悠,他也没机会再接近她了,不管他安的什么心,她终于不用再费心思去揣摩,还得注意来往的分寸,免得伤了和气,大家难堪。


老何帮过她,可她却让他失去了工作。这事,多少让余小兰偶尔有些歉意,但她没精力想太多。


于公,她在维护公司的利益,于私,她也解决了自己的一份烦恼,双赢。要怪,只能怪老何自己。谁让他监守自盗,做了错事就该承担后果。


她没做错。


6.


余小兰遇到了贵人。


一个女记者看到了她的求助,找上门,给她捐了三万块。余小兰很需要钱,可她不敢收,说非亲非故,为何愿意捐那么多钱?


女记者解释,那是她采访的一个老板捐的,对方说余小兰的儿子和他儿子小时候很像,所以动了恻隐之心,帮她一把。


余小兰留下了女记者的电话,说以后若有机会,再努力报答。


送女记者离开后,余小兰去超市买了把面条,回去的路上,她发现有人跟踪。距离有些远,路灯又昏暗,她不是十分确认,但感觉不会错。


相隔二三十米,跟了好一段呢。


余小兰害怕,急忙转进一家饭店,向老板求助。那老板热心,带着两个男员工,就往那跟踪的人围过去。


几分钟后,老板回来,说:“长那么丑,嘴都快歪上天了,还敢出来吓人。”


歪嘴?难不成是老何?难道他发现是余小兰举报他,如今来报复?


余小兰向老板确认:“他是不是长得瘦瘦的,右脸烧伤?”


老板想了想:“好像是右脸,你认识他?”


“不认识。”余小兰道谢后,匆忙往家走。她确认那就是老何,她很害怕,老何或许怀恨在心,要报复她。她不知怎么办。


锁好门,她打车去了公公婆婆租住的地方。今晚,她不敢一个人待在这了。可她走得匆忙,忘记带上那笔钱。


7.


第二天一大早,余小兰回家,想把钱拿去银行存,可家里的门锁被撬了。


不好!她顾不上家里是否还有危险,推开门往房间里冲,那三万块钱,就临时藏在床下的鞋盒子里。


可惜,钱没了。


余小兰急哭了。那钱,可以帮她解决很大的困难,哪个挨千刀的偷走了它,这不是要人命吗?


余小兰报警。警官让她回忆,最近是否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


一定是他!老何!余小兰突然从丢失巨款的懊悔中冲出来,很兴奋地说:“老何!我以前的同事,昨晚他跟踪我,一定是他!”


她把女记者登门捐款,举报老何,老何被开除后跟踪她的情况都说了。


警官不会放过任何有用的线索,很快就把老何带到所里调查。


余小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一定是老何干的,且短短一晚上,钱应该还能追回来。


这个老何,偷公司的材料被开除还不够,还要来偷她的钱,这次金额那么大,他怕是要吃很多年牢饭了。


真是,人丑就算了,心里还肮脏,坐牢也不可怜。


8.


老何跟踪报复,还入室盗窃的事,一个上午就传遍了公司。


“早就说老何不是什么好鸟,你看应验了吧。”


“长那么丑,居然还打小兰主意。”


“还好小兰昨晚不在家,否则惨了。”


……


接到警官电话,余小兰赶往派出所后,看到昨晚那女记者也在场。不等她开口,女记者就先迎了上来,她说:“误会了,老何是我表哥,也是那个捐款的‘老板’……”


她说,老何知道余小兰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所以想帮忙也只能兜圈子。


她说,老何偷东西是帮人顶包,因为对方家里有瘫痪的老妻。他孤家寡人,被开除也无所谓。


她还说,老何接近余小兰是为了报恩,她的丈夫曾在他落难时,悄悄帮过他。


可因为这张脸,做什么都会被误解,所以只能小心翼翼。


余小兰突然想到,老何等左右无人时才叫住她,是不想别人看到后说闲话;拉她的手,是情急之下怕她不愿意拿钱;接替工作,是真心想帮她;“跟踪”她,那是为了确保钱已经送到,怕她晚上出门带钱不安全……


凌冽的寒风,突然变得善解人意,似在抚摸余小兰滚烫的脸。


老何看着发呆的余小兰,善意地笑了,那张歪嘴又跑到了脸颊上,嘴里哈出的白气,也似乎从右脸上喷出。


他指着自己的脸,带着几分无奈,问余小兰:“如果不是因为它,你们还会把我想那么坏吗?


会吗?余小兰给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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