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配角的孤独。

01 洗手间的独白

整个场面看上去像是电影里的一个场景,孤独而滑稽。摄影机从女洗手间的黑色木质门里推进来,青色大理石显示出它该有的档次。洗手台上舞蹈演员的各类私人物品乱七八糟, 玻璃映照出她们夸张的妆容,以及忙碌的身影。从摄影机前路过的女人的双腿从未间断,镜头一路推进,来到倒数第二个格子间,一直推到小昕空白的脸部,并定格了很久,她坐在马桶上,看起来像发生了十分悲伤的事。

事实上她极度享受这个场景,并在脑子里对自己正在进行一番深刻的分析。

下午四点, 总导演推开她的休息室,她立马就被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从化妆镜前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又顺从的朝总导演迎上去 , 那殷切的模样仿佛能赶走他带来的坏消息。 她今天看起来格外积极又配合。

他在尽力扮演出一种老好人的模样, 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她已经知晓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昕昕,由于节目时长关系,节目组经过研究,决定取消你的演出 ,你不用参加最后一次彩排了。”

小昕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但她意识到该由她来打破这沉默,她尽量装出友好,没关系的模样,实则令人窘迫, 她感觉到眼泪像洪水般冲击着眼球,有那么一刻她十分难受,以为自己会哭出来。

她实在挑不出一句合适又体面的话了,“好吧”配一个职业假笑在她看来还算恰当,这一刻当个体面的失败者对她来说诱惑力太大了。

“那行,你们先休息。” 总导演飞快的逃离了让人窘迫的这一幕。把难堪的局面留给了小昕。她明确的感觉到舞蹈演员,团队人员的几十双眼睛在紧盯着自己的后背,不能哭,要保持尊严,她提醒自己。

“这下好了,大家可以早点回家休息了。能跟喜欢的人一起跨年了。”她把每个表情都控制得很好,很微妙得体,但是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她的难过,这实在让她窘迫极了。没有人说话。她尴尬得走回刚才的位置上,坐下来,她希望屋子里的人收回盯着她后背的眼睛,那让她非常不自在。

现在,她该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不至于看起来太滑稽。她为今晚的表演准备的头饰,耳环该收起来了,  刚刚还在反复观看的舞蹈视频也该关上了,还未决定用的口红色号也不用思考了,她感觉到屋子里的人们在背着她悄悄的离去,她想象出门后的她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场景。

她后悔不该对今晚的舞台抱有期待。能在跨年演唱会上有一个单独的歌舞表演,是她来台里以后,为数不多做主角的机会,她为此做足了准备。甚至还在微博上跟粉丝娇嗔:“练舞太辛苦”,实则是她的得意洋洋。现在,彻夜的练习在其他人眼里更加重了她的滑稽。

其实中午因为时长要取消个别节目的风声刚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她就开始忐忑了。为此,她还在走廊里加紧了练习,她希望多做些努力来打消导演组的疑滤。不幸的是,这会儿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了。全台十个主持人,不偏不倚,就是她的节目被取消了。 那颗子弹还是射中了她,这让之前竭尽全力的躲避看起来十分扭曲滑稽,这会儿她被深深的羞愧感攫住了。

在起身去洗手间之前,她还是装模作样的刷了会手机,她想让别人觉得自己对待这样的事已经百毒不侵,她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有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潇洒。这会为她挽留一部分尊严,尊严现在对她来说太奢侈了。她把一整套假动作做完,准备起身去洗手间。整个过程五分钟不到。只有她以为漫长到人们已经遗忘了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去洗手间大哭一场,包括她自己,然而她没有, 相反,她变的坦然了,手起刀落的快感,午间的忐忑消失不见了,现在她躲在洗手间倒数第二个格子里,真正平静了下来,她回忆起自己的职业生涯来。

2006年的夏天,经过两个月激烈的比赛,小昕站在“新主播”的冠军领奖台上。所有人都在为她鼓掌,毫不怀疑她将拥有一个精彩的人生,包括她自己。那年,她二十三岁,大学还未毕业,就签约当时最火的电视台。所有人都以为,未来是属于小昕的。现在她坐在马桶上,清醒的意识到或许那一刻是她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所有人都把她当主角。

她也如愿进了炙手可热的节目做主持人,只是她没想到,她以主角的身份进来,却要学着做一个合适的配角。有时候一期节目说不上两句话,没有一个镜头,却要发一大堆宣传自己的照片 。她经常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羞愧难当。现在想来,她竟然把这份工作坚持了十一年。如今,她三十三岁,这时,她终于学会了当一个合适乖巧的配角。需要的时候就说上两句话,更多的是不需要她的时候。

02 狂欢开始了

助理通知她主持人要进行最后一次彩排,小昕匆匆忙忙的赶回到舞台上,这时,大家都已知晓她的节目被取消,她一上舞台,大何,阿娜,嘉哥,胖涛就一起围了过来,他们都很友好的安慰小昕,大何最懂得宽慰人心,他脑子里有一大堆安慰人的道理。阿娜甚至已经留下泪来,她为小昕遭受到的不公而愤愤不平,嘉哥的眼睛里憋着泪花,胖涛说:没事,小昕,要哭就哭吧。大家都似乎比她本人更难受,这让小昕慌张极了,她努力反过去安慰大家,她费力想让各人回到跨年的喜庆氛围中来,“没事,小事情,我都已经习惯了。”她麻木的解释。几分钟后,大家都擦干了眼泪,互相拥抱着,互道“新年快乐”。

这次主持的部分,照例除了念广告台词,她能涉及到的部分并不多。因为有演出节目,前几日她已经将广告部分背熟,她的记忆力很好,大学时背法语单词 ,她总是班里记得最快的那一个,如果没有那次比赛,她想,现在她或许是一个法语老师,或者法语翻译,一时间,往日的回忆就这样袭上了心头,刚安慰好的伤口又开始伤感的痛起来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考虑过退出主持, 也不安份的折腾过几次。演过戏被网友大骂没演技,拍杂志被网友骂土,现在她彻彻底底的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她只能甘心做一个不疼不痒的配角主持了。

夜晚八点,人群的热浪起伏,跨年狂欢开始了,她把自己麻木的滑入热闹里,短暂的忘却了不快乐。只是今年的新人登台表演时,她又一次记起了“新主播” 时候的自己:一样的年纪, 一样的张狂, 新人连唱三首,她在新人的歌声里不知不觉留下泪来。跨年演唱会持续到夜里一点,她把自己的各种情绪都花光了,现在她筋疲力尽的回到家里,新年快乐,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到,然后努力挤出个积极的笑容来迎接新的一年。

她发觉自己有些发烧,就吃了两颗感冒药,然后沉沉的睡去,就这样跟糟糕的2017说再见了,醒来就是新的一年了。

可是醒来的日子跟过去的2017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如果她甘心当一个不疼不痒的配角,日子似乎就没有那么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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