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

    艾长到一人高时,迎来了人们的镰刀。这是一种草本半灌木植物,有浓烈香气,全草入药,人们把他和菖蒲绑成束挂在门缝上、窗台间,用以辟邪驱灾、招福祛病。

    相传早些时候,蛇每逢一甲子蜕一次皮,等到他蜕完三次,就会成精怪——变成漂亮的女人,来到人世间害人。有一回蛇精再一次变幻,与一名书生成亲,恰逢端午,仆人顺手摘来艾和菖蒲绑成一束花装扮房间,谁知入洞房的时候蛇精闻到艾香,顿时头昏眼花,左右摇晃,登时便显了原形……

    老实说,那时我已念五年级,对于这个传说我是不大信的,先不说蛇是不是六十年蜕一次皮,单说房前屋后大片的艾,瘦直的茎杆上覆着白白的绒毛,稀疏耷拉的椭圆形叶面,这个相貌,不如桑树优美,不如桃树厚重,能降住蛇精?

    因此艾和菖蒲对我而言唯一的作用便是用来洗澡了。

    我常常用来洗澡倒是真的。夏天的追逐过后,我身上长满了痱子和包——那是在脖子和后背一圈的红豆点,一抓就破,又痛又痒,更要命的是额头上鼓鼓的包又大又肿,这种包方言称为“财子”,我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管头上的包叫“财子”?大概是圆圆的像铜板?倘若额头多长几个,便可以和田间的老黄牛攀上亲戚。这当然是夸张的描写,现在看来,我那会夏天头上的包,大概是皮脂腺堵塞或是湿疹。那会还没有什么药,奶奶总是煎上一锅艾和菖蒲水,让我泡,褐色的药水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我浑身浸泡在水中,任凭袅袅水汽氤氲,痱子和“财子”也随着消失了。

    今天的砻谷店(负责把稻谷剥掉谷壳的机器店铺),就像垂死的老牛,大口的喘着气,随时可能倒下。可在壮年的时候,砻谷店随处可见。

    七月中下旬人们去砻早稻,

    九月中下旬人们去砻中稻,

    十月上中旬人们去砻晚稻。

    我也常是砻谷人们的一员,或是推着二轮木板车,或是提着个桶,认真的看着砂轮磨削米的外表皮,除去淡光色层(皮层和胚芽),使谷子变成白色的大米。砻谷店砻谷时,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嗡嗡的作坊里,说话只能靠喊。如今我特别喜欢安静,对于吵杂的环境往往避开,可那时我一点儿也没有厌恶的意思,哪部机器响,我就往哪凑,大口大口呼吸着汽油味和米香,乐此不疲。

    于是在一个又一个端午,我终日拖着一桶待砻的糯米,徘徊在砻谷店旁。

    前面说糯米和艾随处可见,唯独箬叶树,我却不曾看见。

    直到我读中学时,有一回刚下完课,便被一同学,姑且叫他A,拉到角落。秘密的对我说发现了宝藏——一棵箬叶树。于是我和A一拍即合,相约课后把箬叶洗劫一空。其实我摘箬叶不仅是因为在做一件没有做过的事而激动,更大原因确是想摘回家里去朝大人邀功。满怀着这样的壮志豪情,我和A把那棵箬叶树摘的干净,连小叶都不剩。我真该感谢那会学校没有围墙,假使今日有学生也涌起我的豪情,必定会被高高的围墙所浇灭。因此,当我提着一大袋的箬叶出现在家门口时,那一刻我无异于拥有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横渡长江的气魄雄伟,我甚至能与苏联红军攻破柏林感同身受。

    端午那天,家家户户泡好糯米,几个小时的浸泡使得糯米愈发饱满圆润,盈盈透亮,与鲜红的蜜枣,碧绿的箬叶,显得格外舒服。长大后我学了“相得益彰”这个成语后才忽的回想起来那种感觉。

    舀起两勺糯米,放一颗蜜枣,再用糯米覆盖,缠上细绳,只消放锅里一刻钟,清翠的粽子在水蒸气的作用下慢慢变黄,咬一口爽滑细腻,清香扑鼻,真可谓是“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

    这些事情,距现在已经过去近十年了,我早已没有了当年和解放军横渡长江的气魄,而今自顾自的闻着艾香沉睡在这个五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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