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民族的传说时期,有一个人不断的在我的身上记录他的所见所闻。
他姓苏,是一个读书读疯了的书生。
他带着我走遍这世界上的山川大河,体验四时风貌,最后把我当成一个传家宝留给了后人。大多数传家宝都很值钱,而我却只是一本被绳子摞起来的破书。
我被这样传承了几百年,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在听故事和被书写的过程中持续下去。但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吸收的墨香太多,我成精了。
苏家这一辈子嗣凋零,继承我的那个可怜的孩子只为我记录上了两个算不上动人,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无聊的故事,生命就已经岌岌可危了。
虽然两者之间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我还是因为种微妙的感受有些不忍心,他的家人都认为我是一本不详的书籍。
因为我的持有者兼记录者们总是寿命不长,又体弱多病,所以他们想要烧了我做法事。
而那个被请来的无良道士非要等上七七四十九天,可能没什么能耐的道士只会对几个基本数字比较敏感吧!
我不是急着去死,只是因为那个孩子连七七四十九天的第一个夜晚都熬不过去,所以我动了恻隐之心,忍痛割舍了一页书给那个要做法事的道士,梦中我化身为故事里的太上老君,斥责了他的业务能力之后,对他说:
“你于人间行善事,功德载入生平历,来日羽化登仙,凭此历授神职。”
可能我错怪了他,他真的有两把刷子,一个人摆了个简易的法事,从他的葫芦里把几个百年妖怪的精气和妖力度给了苏家的小儿子苏宁,我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夸他别出心裁。
动物与人虽同出一脉,但妖怪相当于人类修士,以凡人大限将至之躯,怎么承受的起几百年的妖力呢。
幸好我是苏宁最爱惜的书籍,即便是他病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也把我放在枕边,所以我施了个小小的神通把妖力拦截,而将精气用温和的术法渗入他的身体里。
不过这些妖力却成了棘手的东西,由于本体已经烟消云散,而妖力却被以特殊的方法从妖怪的体内抽离。导致了这些妖力附着在我的本体上。
这种感觉很难以形容,因为我是个素食妖怪,从不吸食精气,修为都来源于他们记录在我身上的故事,所以我的妖力很纯净,而这些强大的妖力还夹杂着浓郁血气。
这就像一个每天餐风饮露,吸收日月精华的小树苗,忽然有一天迎头被人泼了一盆狗血,而他又无法拒绝只能吸收,想吐又吐不出来,想消化又消化不了。
拜这无知的道士所赐,我居然化形了,这真是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夜晚。
很多人都会好奇自己长大后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并且没有人希望自己一身市侩气息,长相粗鄙不堪。
而我作为一个胸无大志的书妖,还是希望自己多攒一点墨香书气,以期长成个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书生。
而我透过道士的眼睛看到此时的自己:单薄的双唇,和上挑的眉眼,面若敷粉,眼波流转间有无数的风情跃然而出。
可能是因为托梦时的妖力残存,我穿着一身道袍,怪不得这个要道士跪在我面前,大概以为自己的行为感动了上苍,所以天上的神仙以真身临世要度他成仙吧!
我扶了扶额头有些无奈,本想交代他些什么,无奈体内妖力澎湃,只得转身去深山里找个适合修炼的洞穴,同化体内过于浓郁的妖力。
我睁开眼的时候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那几个大妖的妖力尽数与我纯净的气息融为一体,我应该提笔撰写他们的故事让这些无处附着的妖力成为我的本体。
每个妖都有自己的气混在本体和妖力之中,就像我的气,是墨香和人气,这也是我在苏家人身边太久沾染久了就成了我的气。
而第一只妖的气是狐骚味,混杂着荼靡花的味道,我带着她的气去了很多盛放着荼靡花山坡,和干燥的低谷,她还是静静地附着在我的身上一动不动。
直到我在一个佛寺里为这世上我唯一认识的,拜那道士所赐应该过的还不错的苏宁祈福,遇到了一个身着白裙,头戴碧玉簪子的姑娘。
那股气开始蠢蠢欲动。姑娘的裙子只是单纯的白色,而裙摆却层层叠叠,她走向我的时候就像一朵娇妍盛放的鲜花。
她试探的问我:“请问你认识顾念吗?”
我能看出她眼睛里的忐忑不安,我猜这次找对人了,便伸出手掌引出一团无形的气,哪些气缓缓的向着那个姑娘飘过去,绕着她蹭了几下,就疲惫的落在她的肩头,凝成了一只狐狸的形态。
姑娘的的眼眶里似乎有潋滟的水光闪动,我再探寻的看时却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做涂弭,“涂山烽候惊,弭节度龙城。”的涂弭。
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其实我对她的名字并不太感兴趣,我只是单纯的想知道,那只叫做顾念的狐狸到底有没有什么值得我记录下来的故事。
让我不解的是,涂弭似乎对我是谁也不感兴趣,丝毫没有怀疑是我害死了那只狐狸。
仔细想想,忘记了苏家哪个书生说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想意思应该是别人告诉你名字了,你也要坦诚一点,不然很不大气。
就挑着重要的信息拼凑了一下。
“我没有名字,虽然我是一本书,但是后来修成了人形,应该也算是一只妖怪。顾念是被一个本事平平的道士收走的。她的精气给了我的……算是一个朋友吧,而她的妖力附着在我的身上。”
我以为涂弭会问我很多问题,但事实上她说她知道的,我们的谈话又陷入僵局。
我想我应该是个不善言辞的妖怪,即使我肚子里有很多墨水。
涂弭带着我走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幽谷,坐到一处洞穴前,把头上的碧玉簪子放在了里面,那“只”气就自然的蜷缩在簪子上。
涂弭给我讲了一个故事:“百年之前天上有一位荼靡花神,因为性格随和,容貌过人,不仅得天界各路神仙眷顾,就连天帝都将她视为自己的女儿,准许荼靡花四季盛放。
凡遇到她管理的地方和有荼靡花开放的城镇,雷神只会轻轻敲击锤子,怕惊吓到花丛里打盹儿的神女;雨神不敢洒下瓢泼大雨,怕折断荼靡花柔嫩的花枝。
而拥有荼靡花的城镇都是风调雨顺,连自然灾害都很少发生,百姓将荼靡花视为祥瑞一般,还修筑了花神庙,让荼靡花神人间受香火供奉,更好的保护人间。
但是荼靡花神过惯了天界百年间的一成不变,决定偷偷的去凡间,她想知道自己的庙宇坐落在哪里,也像看看受她庇护的凡人长什么样子。
神女还在为自己隐藏好出走痕迹沾沾自喜的时候,天界负责保护她的人却悄无声息的尾随在她的身后。
每天关于神女的消息源源不断的传送到天庭,众神都把这些当做茶余饭后可以讨论的家常事,倒是给神界带来了一些人间的烟火气。
可能是乐极生悲,对凡人来说很俗的一个故事,对神仙来说却是万万想不到的,神女和一个凡人相爱了。
神界派兵想要将神女带回神界,可是神女受百姓百年香火供奉,神界的兵将早已奈何不了她。
天帝认为荼靡花神已经被凡间的情爱冲昏了头脑,不配再上天界,便罚荼靡花神为下界之神,不得诏令,不得重回上界,并缩短荼靡花花期,使荼靡花成为春天最后开放的一种花。
荼靡花尽,三春已过。
荼靡花在连绵的大雨里凋谢枯萎,混杂在泥泞的路上,神女再也无法庇护凡人,人间也不再供奉荼靡花神。
顾念就是那个与神女相爱的凡人,他被逼出家,了却凡尘,死前他不甘心忘记神女,于是在阎罗殿前用这一世所修梵行,换下一世能记得神女。
孟婆与阎王不敢忤逆天帝,于是教顾念投畜生道,可保留记忆修炼成妖,却没想到天帝从中作梗,将顾念生平历中的第二世篡改了性别。顾念修炼出人形,对于女子之身已是无能为力,只好改变自己的样貌,陪在神女的身边。
神女让顾念给自己取了个名字,这样两个人就能按照凡间的礼法成为夫妻。
顾念为神女取了名字,但是却迟迟不愿意娶她为妻,后来她就失踪了,只留下一个雕琢的很精致的碧玉簪子,神女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带着簪子,守在顾念修炼的山谷……”
我还在故事里流连,涂弭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等我从故事里醒来时,整个山谷都是盛放的荼靡花,而那个碧玉簪子和它的主人都已经不见了,原来现在恰是晚春时节。
顾念在我这本小小的书册里,有了属于自己的篇章,而她的气也在天地之间散尽。
我想涂弭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她一个人守着花开花落很多年,看着曾经荒凉的小镇,开始飘出炊烟,有了孩童啼哭的声音。
镇上的凡人修建了一座寺庙,随着镇子上的人结婚生子,寺庙里也香火鼎盛。她偶尔也会去寺庙,给寺庙带去很多荼靡花的种子,并教会僧人们如何照顾它们。
除此之外,她在很多山谷和城镇都撒下荼靡花的种子,如果顾念出现了,荼靡的花粉会沾在她的气里,生生世世,无论天涯海角涂弭都会去找她。
涂弭应该是还在等顾念转世,但是妖怪和人是不同的,妖力在活着时候被抽取,那么本体毁灭后将不入轮回之中,是彻底的灰飞烟灭。
我想这是天帝容忍了顾念带着记忆投胎的原因,比起让顾念作为一个人类和涂弭生生世世的纠缠,不如让他成为一个可以被彻底毁灭的妖怪。
阎王和天界的主人用了下三滥阴沟里的伎俩,哄骗顾念自毁梵行一步一步走进了他们的圈套。
如果他没有轻信阎王的鬼话,他这一世应该还是个僧人,大约会在涂弭赠花的那个寺庙修行。毕竟僧人不可轻谈情爱,而以天帝那种阴险狡诈的神,最喜欢看凡人因为情情爱爱痛不欲生的样子了。
但我毕竟不是顾念,也许于他而言:一世的欢愉,抵得上那些注定要错过的只能匆匆一见,便再无余生可期许的漫长岁月。
这也给了我这个初入尘世的小妖怪提了个醒,用自己的眼睛和心去看世界,听说的东西总会掺杂讲述人的私欲,尤其是世人所谓的权威。
如掌管生死转世的阎王,和至高无上的神界之主,也不过都是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而毁人不倦少了一个“的”字臭虫而已。
伪善的人,可以用宝气庄严的面具遮盖住自己利欲熏心的脸,却掩饰不了腐烂生蛆的内心。不要通过一张脸去揣测一个人的善恶,多去看他做过的事,才能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