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真是不容易,她杀死了巨人

开头几分钟,黑暗森林、少女的兔耳发箍、自制用来引诱魔兽的红色糖浆、骰子和秘密基地……成功将你带入故事书中描述的魔幻世界。不管你相不相信,这世界上是有邪恶诅咒和魔法的,它们就在那里,某个下一秒钟就会吞噬我们生活的地方,吞噬所有人的灵魂,夺走一切。

然而,原来,她的全世界,只是源于母亲也许随时会被死亡带走的不安和恐惧。恶魔能够从心底的一个影子幻化成具象,还有不断积累在伤口上的不被重视的渴望。当你注意的时候,一切已经开始拉拽不住地滑向失控,关怀和友情试图靠近,却如钢钉刺入疮口,无法再接受或者相信。

自闭症是怎么一回事,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如果多少关注一点这个话题领域的话,会被引导着觉得自闭症其实就在我们身边无所不在,如噩梦,如犯罪,如毒品。可是,假如你没有真正接触过患者人群,大概还是无法切身感知它的可怕吧。它总还是停留在文献的纸页之间、谈话录的演讲稿里,你听着像个故事,同情病患和爱他们的亲人和朋友,仅此而已。

老实说,因为这部电影并不是它开头让你感觉的一样,是一部哈利波特式的魔幻冒险戏,而是一部成长的烦恼式的温情戏。魔幻偏好者对于开篇抱有的期待来说,多少会有一点失望了,而且,即便站在成长故事这一单纯的角度来讲,GIANTS的存在、出现和幻灭,都显得有点驾驭不住女孩对于恐惧的设定。

可是,我却还是很接受的。大概有着永不放弃、知难而进精神的老师,和躲在楼梯台阶处对着电话强忍泪水的姐姐,让我愿意忽略整个故事架构略显头重脚轻的瑕疵。更关键的是,因为我遇到过自闭症女孩,所以,我看完,就不觉得只是个电影故事。


我遇到的自闭症女孩,是高三时候,和我坐过两个月时间的同桌。就我能够发现察觉到的她的症状,是幻听。

这女孩虽然与我们同级,却比我们小一些,好像小我一两岁的样子。如果自闭倾向最终被证明是高三的学业和升学压力所致,我不知道是否与她的年纪稍小有关。

女孩是升入高三才中途转学到我们班的插班生,似乎是班主任家里的远方亲戚,特别被安插到我们班,一定是她的父母亲希望班主任给予特别照顾。学习成绩处于中等,摸底考试成绩大概在本科线上下徘徊。性格内向害羞,几乎从不会主动与人交谈,典型的乖乖女。完全能够感受她特别努力地学习,可是考试卷上的分数总不尽理想。

她一来,就被安排和我成为了同桌。虽然我的成绩也不尽理想,摸底考试成绩在本科线上的几率略高于在下的几率,但班主任老师曾说她特别喜欢我这种开朗活泼、心里存不住事的性格(如今有个名词叫二逼)。同样是乖乖女,但我这种“乖”,大概她特别希望能带给这女孩一些好的影响。反正,高三就是三点一线的生活,学习时间几乎被以分钟为单位计算,只要不是那种拉着我逃课、自习课塞给我随身听耳机、老师家长眼中典型的“坏孩子”,我觉得并没有太大区别。何况,这女孩这么乖,心思细腻温柔可人,很好的。

以我的功力,我们很快就混熟了,只要几篇周记作业互为读者,就能快速拉进思春期少女之间的距离。起初我觉得她真是特别可爱,如果说到男生的话题,她就是那种分分钟会脸颊红晕的女孩。加上短发和白皮肤,要是再瘦一点,应该会是非常受男孩们欢迎的类型。


可是,有一天,我终于发觉有什么不太对了。

最开始,她在安静到只能听到飞虫碰撞日光灯管的自习课上,用手肘蹭我,我抬头看她时,她却竖起食指放在微微撅起的小嘴上,意思是别说话。

额,我没有说话啊。

我用表情表示疑问诧异,她写了个小纸条移到我眼前,大概的意思是:他在说我什么啊,你帮我仔细听听看,我听不清楚。

额,他是谁啊?

就是那个谁啊!她用表情表示就快急死了。

我回头扫视了一下后面所有的人,每个人都埋头伏案,正拼尽全力奋斗着自己的人生,我只能看到一堆黑压压的脑袋。估计像我这种转身并环顾四周的动作,已经是非常显眼了。

确认了没有人在说话、在说她什么话之后,我冲她摇摇头,在她小纸条的空白处,写上一句,没人说话啊,你听错了吧。

这是最初的第一次,如果不是后来的接二连三,我应该也没有在意,早早忘了。

直到我最后确定她是在幻听这个事实之前,中间还有几次,她总是说嫌自习课不够安静,总是有人窸窸窣窣在小声说话,让她很烦躁,没法安静学习。我也觉得有时候,自习课也难免有后排的同学在玩儿,但总不至于影响太大。她也没有表现出很明显,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发过几句牢骚,我以为她只是有点小洁癖,或者自己的学习状态很容易受影响而已。

可是,又一次,她终于表现出过度反应,让我开始警觉了。

同样是晚自习,但是换成了课间时间。下课铃声一响,教室开始掀起各种动静。女生们结伴上厕所,男生们三五成群楼道外打闹,我大概也收了一科的作业,去抽屉里翻另一科的作业。

同桌的她忽然面对着我正襟危坐,说:“是不是你告诉他的呀?”

“嗯?告诉谁?告诉什么东西?”我答。

“就是,”她的脸忽然涨得红红,又有些气愤难耐,显然是憋了很久终于爆发才来质问我,“就是,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他了呀!是不是你告诉他的?”

“啊?我根本不知道你喜欢的是谁啊?我告诉谁啊?”

我真是莫名其妙,无言以对。不过,我却没有很生气,反倒因为无意中窥探到了她的小秘密而觉得有点得意。

“那他怎么知道的啊……我都听见了,他一直在说我呢,所有人都知道了。”她一副快哭出来的委屈,好像她喜欢他这件事情变成了被全世界现场直播的大事件,而在并不确定那个男孩是否喜欢自己的前提下,这件事让自己变成了个笑话,她就是那个堵上了尊严和骄傲勇敢告白,却遭到骑士狠狠拒绝的公主。

我赶紧安慰她,“没人知道啊。你看我和你坐最近,我都不知道,别人怎么会知道呢。而且,我也没听到谁说你啊。”

“不信等一会儿上课了你听听,他一直在说我呢。”

“……”

接下来的一节自习课,我终于知道了她喜欢的那个男生是谁,当然,是我们班的学霸之一,也算是高帅富,有能力成绩棒,但是去全年级包括老师所有人都知道,学霸的女朋友是隔壁班的才女啊!

也是这一次,我终于确定了她的精神出现了“幻听”这样的异常现象,因为虽然我毫不怀疑她所倾慕的这位学霸男生绝不会在自习课上对一个陌生女孩评头论足,但我还是为了确认她“幻听”这一事实,而回头观察了人家好几次。人家真的是在专注学习,一点都没有浪费宝贵的学习时间。

女孩听到是什么?大概就是她自己心底的那个GIANT。

后来,我决定把这件事告诉班主任老师。我绝不是那种背地里跟老师打小报告的讨厌鬼,我只是意识到这个事件也许比我看到的和想象中的更加严重。如果这真的是自闭症初期的症状,或许早一点让外力介入,对她来说是更好的帮助。而且,高三算是人生的关键时期吧。

再后来,很快,女孩就又忽然从我们班消失了。班主任老师告诉我,她回她来之前的县城的高中,一边接受心理治疗,一边打算明年再参加高考。关于她忽然消失的原因,同学们之中也许也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们也再也没有见过,没有彼此的消息,她就像从来没有来过我们班一样,一片云一般飘来,转瞬又飞散了。

祝她安好。

因为我与她的相处,仅仅在我发现了她刚刚出现这般症状之后便戛然而止了。所以,对于她自己的认知程度,或是被动受害还是主动抗争,都不曾再有更多的观察和感受。

在电影里的少女虽然在噩梦和幻想里越陷越深,但却表现出拯救世界的英勇无畏。即便她甚至将来自现实的关怀和温情视为背叛,我也很想和那位老师一样,就算被打了一耳光,也想要在狂风暴雨中,用尽全力拥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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