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来时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后座的牛奶玻璃瓶晃荡得叮叮当当地响。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踩着拖鞋往门口跑。
剪得秃秃的指甲,在门框上有节奏地敲,刚好十五秒。
她将门打开一丝能伸出手的缝隙,“谢谢。”
牛奶瓶准确无误地递到她的手上。妈妈偶然撞见过这样的场面,对她说这么做不礼貌。
如果不能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谢谢,那谢谢就没有意义。
妈妈于是敞开门,邀请他进来坐会儿。
他被突然打破的平衡感到瞬间慌张,接着敛起神色。礼貌地点头说谢谢不用,视线刚好与她对上。
那是她时隔半年,第一次在白天和人见面。
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青苔爬满了窗框,时间在她身上生长出了缓慢的依赖感。
她看着他,像是看见一个在画框外生活着的人,有着轻易转身和离开后的各种可能。
妈妈是他父亲送牛奶的老主顾,如今超市的包装牛奶渐渐取缔瓶装牛奶。
只有妈妈这样活得日趋缓慢的人,才会继续选择一周两次的牛奶上门配送服务。
前些日子,他的父亲在牛奶配送途中出了点意外,如今暂时在家休养。
一周之后,她开始听见他来时叮叮咚咚的声响。
2
十月,秋风无意掀起一场大雨。
他暂时接替父亲工作的第三周,她在家,但是敲门依旧没有响应。
他对此已经习惯,接着将牛奶放进门口的牛奶箱,轻叩两声大门然后离开。
这是父亲对他的特别叮嘱,即使没人响应,也要完成先敲门而非直接投放牛奶箱的动作。
这种空落的等待有点像芝麻开门的咒语,里面藏着等人发现的失落宝藏。
刚走出楼道,大雨接踵而来,他飞快把牛奶箱移进楼道里避雨。
豆大的雨滴飞溅在他的脚边,瞬间汇成的水流拼命往里蔓延。想离人群的躲避地带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站了一会儿,发现雨势没有减弱的趋势。倒是居民楼之间的狭窄天空,变得又明又净。
他垂下头,预感这样下过雨的日子,日落会变得很漂亮,很好听。
怔怔地发愣的时候,眼前庭院里,芋头硕大的叶子在随雨左右摇摆。
他想起什么似的,脱下外套,顶在头上朝大雨中的庭院奔去。
外套瞬间变得饱满,沉沉地搭在他的肩上。
她隔着窗户的银色冰冷护栏,良久才看清,他在录音。
晚上,妈妈在餐桌上随口提起,最近来送牛奶的人换了。
嗯,她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是个奇怪的人,她接着说。
妈妈停滞的动作有些突兀,像是两个人餐桌的中央,硬生生撕开了一个裂缝。
里面呼呼刮过的冷风,让妈妈眼角的皱纹,变得更加立体和深邃。
哪里奇怪了。妈妈问。
她眼见妈妈把碗里的蒸南瓜碾成了泥状。
到处收集些乱七八糟的声音。她说。
妈妈松了口气,笑着打趣。那你以前收集那么多树的叶子,不也很奇怪。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她的语气,无风也无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