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再走的那条山路

  小时候的冬天总是非常冷,似乎一天到晚地下雪,从不停歇。我喜欢下雪的日子,因为整个整个的山头都是纯白的,只有那些刀削似的峭壁只零星挂着几片雪,那景象,就好像随时都会从那天地衔接处走出位老神仙。

但临近年关时,大雪天是会让人揪心的。

腊月初八一过,村里人就忙着置办年货了,可是山高路远,那时又没有车,只能两条腿来回奔忙了。像我们这种老镇子,只有每逢农历单日才是赶集的日子,所以这年三十前能去买年货的日子不多。要是遇着几天的大雪,那还真是挺愁人的。

虽然镇子挺远,近两个小时的路程,我们却依然走得不亦乐乎,吃过早饭后早早出发,心情畅快,脚步轻快,走得飞快,还真有点“千里江陵一日还”的意思。要是哪一年大雪下个不停,也只好冒着雪走路了。那时一脚一脚全是雪,又是山路,走得那叫一个磨人。想快走,路又滑,好不容易小心翼翼走完了下坡路,还没快走几步,又要走上坡路。心急火燎地赶到镇子上,却想着怎么回去,大包小包的东西,唉,硬着头皮走吧。


对我而言,过年最大的诱惑倒是鞭炮。可得好好置办一堆,得放到十五呢。所以每年我都要撒娇着让大人带着我,至少去一次。可是我实在走不动,还得背我走几程,这可就烦人了。所以每次我都得连哭带闹,才能赶一程。


这样忙活着,不几天就三十了。什么守夜、拜年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对我来说真的烦人。我只喜欢那些鞭炮,特别是里面的火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一晃,十多年了,我有些年没见过那铺天盖地的白了,更忘了最后一次撒娇是什么时候了,那些神秘的火炮倒有些烦人了,柜子里还放着不知是哪一年的年画松香和鞭炮。


今年回到家里有五天了,突然有一种冷清感。门口去赶集的车子一趟一趟地跑着,巷子里一脚雪一脚泥一脚水,好像连那些年烦人的鸟雀也不见了,村子里也看不见来回奔忙的孩子,那座古庙倒还是那般模样,还修了钟鼓楼,却从未响过。只有那些青松古柏依然肃穆青绿站在岁月之外,看着繁华更迭。一缕青烟自香炉升起,散在松林间。


他们总说年味淡了,就像过平常日子一样。是啊,我再也没在那条路上走过,也再都没见过那些轻快的人们。暑假回来时邻居家的老人还跟我问好,现在父亲却告诉我早在入秋那人就没了。


我突然想起那条路我走了四年,那些在外求学的日子如今想起来还真有点苦涩,但是当时真的是开心的。记得有一年中秋,傍晚回家,翻过第一道山梁后,顺着一条小路,奔向了一片苹果地。中秋时节,蛇果飘香,索性摘了个满怀。只是翻第二道山梁时,真累!夏天时,路过山涧的那道小溪,总要美美地嬉耍一番。偶尔我还会带个瓶子,装一瓶水带回家里煮茶喝。那时候真容易满足,一瓶水,一堆苹果,就能开心一晚上。


后来我告别了那个镇子,去到市里,依然为求学。只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走过那条路,偶尔乘车回家时还能望见那座谷堆一样的山头,一条蜿蜒的路明暗在山坡。


我想,这一生我都不会再走那条路了吧。我想,这一生我都见不到有人走那条路了吧。


是的,很多事都在变化着。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曾跟朋友聊天,我说也许到我们这一辈人以后的孩子就不会讲我们的方言了。连我都忘了方言里的很多词,有时候突然听到了,只是觉得熟悉,能明白意思,才意识到有些东西被我遗忘了。


可能这是好事吧,正说明我们的社会在发展,在进步,但是走在冷清的巷子里,一脚泥一脚水,我总是免不掉那些悲伤的情绪,似乎连村里的土狗也不见了。走出巷子,顺着暖阳望去,一片片参差不齐的荒草连绵在对面山上,我依稀认出一块,我曾跟着父亲在那里劳作,玩耍。也就十几年的时间,那些绵软平整的土地,只剩下能埋没牛羊的荒草。而关于童年,那是必不可少的场景。


应该是我太过怀旧了吧,现在不必忍受路途的遥远,不必忧心道路的雪花,不再闹着去赶集,不再去那古庙里听祈祷……很多很多的事都不必了,很多的人都不见了。偶尔跑出的孩子由母亲带着,而那位母亲用一种清高鄙夷着那些泥泞,那些古怪的发音。是啊,泥泞,肮脏,忙碌的从前,当穿过了岁月,站在了发展后的如今去看,确实是值得鄙夷的。


那样长的一条山路,走着去,是该鄙夷的;花上半个多月的时间只为花几百块钱也是值得鄙夷的;那些寒冷的冬天,雪花胡乱飘舞当然同样是值得鄙夷的。


只是,我还是喜欢木心的那首诗:

记得早先少年时

大家诚诚恳恳

说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车站

长街黑暗无行人

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从前的日色变得慢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

钥匙精美有样子

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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