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dade Paciente, Cidade Inclusiva: 疫情之下的澳门观察记

本文约5660字,这是乔治君诚挚与大家分享4月18日至22日的澳门之行,感谢大家的耐心支持。

22日午间,空客320飞离澳门上空时,我回头俯瞰了窗外的澳门三岛。海边的濠江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成为这座城市留给我最后的实景画面。

选择在这个时候前往澳门,既是随性而为的决定,也是自认为经得起考量、时机合适的行动。

收到澳门友人的邀请已不是一天两天。早在春节之前,朋友在帮我采购了一台工作必需“高级打字机”(新电脑)后,便建议我来澳门看一看,赶在其毕业离澳之前再聚首。

历经春节和各种工资、私事的处理后,我终于在四月初订好了澳门航空的往返机票。尽管香港、上海疫情突发,不少朋友也质疑此时前往“境外地区”是否合适。但事实上,在“万马齐喑”的疫情之下,澳门却是那个容易被忽视的绿洲和“安全港湾”:

自2020年至今,澳门累计本地疫情只有82例(要知道澳门的人口密度为世界第一),单日新增最高记录为6例(两年零一个月前的故事),自今年3月1日以来无本地新增;

澳门酒店“跳水价”,银河度假区的威尼斯人、银河等酒店豪华大床房含税含早不过人民币450+/晚,我住的万豪酒店也是这个价位,而且本人登记入住当日还赶上了一个“彩蛋”,酒店免费升级为行政豪华大床房;

为了体验不同的风情,我还选择了在澳门本岛住两晚,同为四星级的励庭海景酒店高级大床房(海景)更是只有人民币180+/晚。

相比于2020年之前澳门没有低于600+/晚的酒店价(威尼斯人、银河们更是2000+/晚起步),如今的价位已经不是拦腰砍,而是拦脚脖子砍了。当然,这也是疫情之下游客锐减的结果。

因为人少,在大三巴附近过往排队成长龙的台湾碳烤胡椒饼,如今随时去随时买。过去一盒动辄四五十澳门币的手信小吃,如今统统一盒十块,而且各商家一改过去爱答不理的态度,都在路边主动投喂游客试吃,我是从杏仁饼到牛肉脯,试吃都吃饱了。

疫情之下,我选择此时出行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本来内地游客已然锐减,加上4月18日至22日不年不节、甚至避开了普通周末,简直就是淡季中的淡季、几乎见不到外来游客的时候,正是我观察澳门本地社会和本地居民生活的最佳时机

而这,正是我前往澳门最重要的目的。这些年断断续续自学葡语(虽然A1水平依旧),我对于澳门这个“一国两制”的典范、葡语文化圈的沧海遗珠、中西文化的交汇之地长期颇有兴趣,期待能亲自踏上这片土地,体验纯正的澳门本地社会。

机缘巧合,工作和私事都需要我亲临这里,自然说走就走。而来到这里,不仅收获了意料之中的预期满足,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愉悦感受。因此,在离澳飞机窗口上回望之时,我并没有赶紧返家的焦急,只有对这座城市再看一眼也不够的难忘之情。


Cidade Paciente: 除了下班,凡事不急

作为中国面积最小的一级(省级)行政单位,澳门陆地面积不到34平方公里。地方小,加上受到葡萄牙人影响的“懒散”,对于当地人来说,超过1公里便已经“好远的”,需要搭乘巴士或者开车、骑电单车(就是内地的摩托车)。

我在澳门的第二天上午,从万豪酒店去本岛新口岸周边,开车不过7公里(其中2.2公里还是在西湾大桥上行驶),但却在换乘26路巴士时足足等待了近40分钟。而且我还不是一个人:需要搭乘同一线路的几位本地大叔阿姨,也静静地等待了同样长的时间,且没有人流露出焦急的情绪。

这就是澳门人的日常状态,不紧不慢,上班时间尤其如此。从第二天下午开始给我当“免费导游”的书友淳风博士便告诉我,对于本地人来说,反正10点上班6点(甚至更早)下班是雷打不动的日常节奏,而“巴士来晚了”更是迟到的合理原因,那就更不需要着急了。

在没来之前,我便有此预感(同为超高收入、微型城市的摩纳哥也是类似的生活节奏),因此哪怕有朋友表示“澳门这么小、玩一天就够”,我依然决定在这里停留三个整天(不含抵达和离境日)。就像本地人不想着急忙慌地赶路,我也不想走马观花式从一个景点赶到下一个景点。

于是乎,我这三天可谓极其慢慢悠悠

从第一个整天(4月19日)开始,睡到自然醒,早餐消化完后,走出酒店已然是十点甚至十点以后;

4.19,上午在新口岸看了看旅游塔,中午得到澳门求学的Carolina与小芳热情款待,在新口岸葡国餐(Porto Exterior)不紧不慢地享用澳葡餐,直到两点;下午在二人的引导下,参观了澳门的葡语教育高地——澳门理工大学(刚由澳门理工学院更名,《环球葡萄牙语》教材出版方);

告别后,自己看了看金莲花广场,然后搭乘金沙度假区专线回到氹仔,在威尼斯人、银河、新濠等娱乐度假区闲逛,之后到了龙环葡韵、漫步湿地,在万象书店买书,在官也街吃牛杂和榴莲雪糕,最后坐巴士回到酒店放松;

4.20,上午慢悠悠地从氹仔的万豪搬到本岛南岸的励庭海景,然后在周围的渔人码头吹着海风晒太阳,顺便在海立方娱乐场不远处的“食得是福”慢慢享用粤式简餐(可惜一个人无法吃太多,当然我也没想到澳门所有的粤式餐厅都卖“川味回锅肉”、酸菜鱼...);

下午开启溜达消食模式,先去看了看贝聿铭设计的澳门科学馆外观,在周边的广场散步(澳门的热带植被和公共座椅覆盖率非常友好),之后在大赛车博物馆不紧不慢地参观、体验了超过一个小时,等我参观完澳门回归贺礼陈列馆,准备前往澳大时,已然快下午五点了;

这个时候,澳门大学的书友淳风博士出场,开始了带我导赏之旅;从这一刻起,我更加不用着急了,跟着他把澳大逛完了一圈,看了看路环市区、尝了尝安德鲁饼店,吹了吹黑沙海滩的风,回到氹仔尝尝茶餐厅的冻奶茶和支竹羊腩,以在新苗超市感受了居民生活的烟火气而告终;

4.21,上午做完在澳第三次核酸检测后,又是十点后才出门,和淳风博士在当年澳门人民斩首澳督亚马留的亚马喇前地(Praça de Ferreira do Amaral)会合,一起前往澳门历史城区,感受了郑观应4000平米的大院,妈阁庙、市政厅、议事厅前地、玫瑰圣母堂、大三巴、大炮台、博物馆等热门景点也没错过;

这一天,我们在慢吃慢聊中感受了番茄屋的正宗葡萄牙菜和街头的粤式烧腊饭;下午五点以后更是从半岛的西南往东北方向散步,沿途感受最具本地烟火气的市场和街头,直至到达正北端的拱北口岸。

这三天,我慢到连在澳五年的淳风博士都偶尔觉得等不及,而在我的观察中,无论是中午在番茄屋吃便餐的学生,还是午后坐在科学馆广场小憩的上班族,大家似乎都没有什么时间概念,更不着急转场,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下班&放学

这正赶上了我和淳风博士下午五点半左右开始在本岛街头散步的时候。老城区本就人多路窄,惬意散步的我们和着急回家的市民朋友们此刻成为了行路的主要矛盾。我俩得时刻注意不能完全并排走,以免挡住了大家“超车”的路线。

这和上午在商业中心区的场景截然相反。

白天随处可见的散漫悠闲,与下班放学晚高峰时“男女与老少其飞、摩托共汽车一道”的壮观场景,就这样在这60万人同住的城市里并存着。澳门,我们不是来赶路的


Cidade Inclusiva: 在这里,一切皆可共存

澳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认为自己亲手实拍的一张图就是最好的注解:

这张图从左到右分别是:大三巴哪吒庙、圣保禄教堂遗址(大三巴牌坊)、新葡京酒店(Grand Lisboa Macau)、中国银行澳门分行大厦(澳门葡币发行银行)。

这四个标志性的建筑,分别代表了传统中国、传统葡国、现代西方娱乐和现代中国,而它们就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个半岛不到1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并立着,可被同一个镜头(无需调焦)尽收眼底。

这就是澳门,cidade inclusiva,包容到任何元素都能在这里存在。而这里,也成为了不同元素并存的“大杂烩”

没来澳门的时候,我便听闻这座小城乃三教九流汇聚之大江湖:美国和西方的资本、内地的大量新移民和传统中国文化积淀、葡萄牙&天主教文明几百年的影响,甚至朝鲜势力在此的秘密活动......

亲身体验之后,对这种多元的直观体验与间接思考,又增添了新的角度。

这里有普通话比我想象流利得多的本澳居民,时而能见到土生葡人,而更常见的竟然是来自菲律宾、越南等地的东南亚外劳,在某些特定的聚居场所也能见到纯正的欧洲葡萄牙人。

在我住的本岛酒店“励庭海景”,由于菲律宾籍的工作人员太多,以致于即将举行的菲律宾大选海外投票活动,菲驻澳门总领馆都贴心地在此设置了投票点。

曾有人说澳门的葡语文化正在消亡,但至少在我的观察中,且不说这里随处可见的澳葡餐和葡国建筑,那些几乎全部中葡双语公共区域标识语,以及全亚洲都少见的葡国书店,都证明了作为官方语言之一的葡语,在这里已然有着比亚洲多数地区丰富得多的资源。

不愿意自己观察、感受、吸收,不等于这种异域文化不存在。

而不同元素的并存,远不止于某些标志性的建筑。

例如,妈阁庙前地广场上,一侧是葡萄牙政府设立的海事博物馆,另一侧则是自妈阁斜坡往下老楼与葡式小楼并列的建筑群。

在老城区的街头,动辄可以看到天主教、基督教各种分堂,也能路过私人放置、供路人烧香跟拜的福德祠。就连位于望厦、政府设置的殡仪馆旁边,并排伫立着传统中国的骨灰安放室,以及天主教式葬礼安排的受理区域。

由于中式和天主教式的墓园、坟场也都扎根于闹市区内,当地人都笑称澳门的楼盘可分为海景楼、街景楼和“坟景楼”(然而价格上并不会因此有明显差别,都是一样高昂得惊人)。

这些还都只是澳门半岛本岛的场景。到了氹仔,现代化、国际化的娱乐、休闲复合体(度假村)很难不让人引起瞩目,让人无法不感受到其豪华、时尚、现代化的气息。

虽然这里的山寨高仿建筑,实在是令人梦回某些北方城市居民小区“仿欧式建筑广场”,比如巴黎人的“埃菲尔铁塔”,伦敦人的“大本钟”,威尼斯人的“大运河购物街”,但仿制质量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氹仔的度假区,带来的是另一种亲临体验。

用Carolina的话说,如果本岛是里斯本老城区与香港的结合,那么氹仔就是亚洲的拉斯维加斯

路环与氹仔虽然被连成了同一片陆地,但这里的景象与氹仔并不相同。不如本岛那么喧闹拥挤,但也全然没有人为后天构造的“国际休闲之都”之气息。

同为四星级酒店,本岛的励庭海景,和氹仔银河度假区内的万豪,画风也截然不同(价格差别也十分明显)。

到了位于横琴(澳门政府租用)的澳门大学,画风又不一样了。

淳风博士一语中的:在澳门这个连三层楼都算高楼大厦的地方,你如果想看最新、最现代化的建筑,欢迎来到澳大。

而摩托车与法拉利超跑共享狭窄车道,彼此并不相让的场景,对于本澳人来说既习以为常,也没有造成大规模的交通拥堵。

当然,无论是“Cidade Pacienta”,还是“Cidade Inclusiva”,能够存在,都有其特殊的原因,也很难被其它城市复制

澳门人上班不急,疫情之下也不用紧张,原因很简单:城市富裕、政府有钱、薪资水平高。

澳门经济一方面开放程度极高,另一反面极为单一,高度依赖旅游业(尤其是博彩业)。作为亚太地区鲜有开放合法赌权的地区,澳门凭借这一无人能竞争的产业,便足以让政府到社会都过得足够富裕。

至于疫情?澳门早在2020年疫情爆发之初,便果断封关,如今更是禁止外国人入境,但这对澳门的经济支柱旅游与博彩业影响很小:澳门90%的游客来自内地和港台,尤其是内地占70%。

如今,国家对澳门的疫情防控政策是参照国内低风险地区管理,去澳门旅游返回内地,只要是核酸阴性便不需要隔离,无疑是让大家放心来澳旅游。这也是疫情之下中央对于澳门经济最大的支持

这个时候,出境游唯一的合适选择便是澳门。只要内地游客还能来,本就富裕的澳门政府和社会,就更不会经济垮掉。澳门政府依然可以巧立名目给老百姓发钱,澳门民众依然可以享受原有的高薪水平。

连清洁工最低都能拿1.3万澳门币/月,白领、公务员月薪过两三万的更是比比皆是(加班费也是至少1500/日),建筑工人可以日薪三千。有这种收入水平,干嘛那么着急忙慌、拼命赚钱?

为什么多种机动车在狭窄的马路上一拥而上,但似乎看不到明显拥堵,也不存在停车老大难问题?因为澳门政府凭借雄厚的财政实力,将这座城市的立体化做得非常完善:立交桥比比皆是,再老的小区也有地下车库,除了喜欢出门违停的摩托车,大家开回家之后都能找到自己的车位。

至于路少的问题嘛,澳门交通事务局对于巴士线路弯弯绕的复杂、巧妙设计(34平方公里的陆地有88条巴士线路),便是为了让公共交通不撞车、不拥挤,只是需要搭乘巴士的乘客,必须要承受动辄绕弯路的结果。

至于大杂烩般的建筑和群体,澳门的历史与现代发展定位,都决定了它不可能遏制多元、走同质化的路子,况且从尊重私有产权的角度来说,特区政府也不可能把历史遗留的建筑与其它动产、不动产轻易推到重建。

最后,最重要的问题可能是,在这个疫情肆虐的当下,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澳门,为啥疫情防控效果和低风险程度,甚至比内地多数城市还要做得好?

除了澳门有资本对外国人“封关”之外,澳门的法律与管理机制应该是最主要的原因。用我个人观察和得出的结论来说,那就是“该管的严管,不该管的不瞎管”

比如,澳门街头无论是否有政府或公共管理人员在场,大家戴口罩的自觉程度高得惊人,不好好戴口罩的人出现几率比我所看到的内地城市要低得多。

这不是因为澳门居民素质比内地居民高,而是因为澳门政府的“口罩强制令”,公共场所必须随时戴好口罩,否则警察可对其采取强制制裁措施,甚至送进路环监狱。

再比如,澳门健康宝的扫码也比内地城市要求更加严格:内地一般是进入某个单位的场所,在门口扫码一次即可;但在澳门,同一所学校里,进入不同的建筑要分别扫码,进入澳门机场后,正门、值机、安检、出境等不同的区域各自有独立的场所码。必须单独扫码。

就连乘坐巴士也一样,如果你的“澳门通”没有做巴士实名登记,那么每次上车都要扫码,只要不是绿码便不能上车。违者...司机可以报警,警察可按照刑事犯罪处理。

疫情没爆发的时候,澳门政府采取的是为了预防而严管,甚至在澳门两年累计确诊不如北京一周日增的情况下,澳门政府已经在东亚运动会体育馆建好了方舱医院,准备演练,随时应对最坏情况。

正是因为事前预防的“变态严”,才使得澳门压根不需要搞事后“层层加码”(因为没有事发),而老百姓的出行、免于物资匮乏等自由都能得到充分保障,并不与防疫相冲突。

这也应和了霍布斯在其《论公民》中的那句名言:Man is not fitted for society by nature,but by discipline.

成龙把这句话转述为“中国人是需要管的”。

我不知道疫情之下,出境游的局限是否仍会继续,但观察澳门的体验告诉我,这不会是我唯一一次来这里。

因为,澳门,我不是来玩、更不是来赶路的。我所享受的,不是你那看似有限的旅游景点,而是观察、感受你的耐心与包容。

文末PS:感谢Carolina、小芳和淳风博士的热情款待与引导,让我得以观察澳门、置身其中、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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