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萝卜炖日子

        婚礼过后,除了四千元外账,我和秋足足还有三百元的现金。

        秋想买一台蒸汽喷雾电熨斗。她穿着婚礼上的红色毛尼小西服,挽着我在百货楼转悠。我白净的脸上洋溢着婚礼上涂抹的喜色儿。当看到上海红心电器厂生产的“爱心”牌电熨斗时,我们不约而同相中了。先不说产品质量如何过硬,也不要讲九十八元的价钱令人心疼,单是“爱心”两字,就足以引起我们的共鸣与青睐。

        正月里上班,赵传海在单位食堂找到了我。一开始,他并没有谈借钱的事,而是请教一些关于传销的话题。我虽然学了两年市场营销,却还没有上过一天市场,自然孤陋寡闻,不可能给出满意的答案。他开口借钱时,我老老实实告诉他,我手头只有一百多块钱,最多能借他一百元。秋不悦,却还是让我把家里仅有的一张大钞给了他。

        我和秋月工资大概有四五百元,减掉两百元的账单,生活捉襟见肘。我们以每月三十五元的租金,在屯军村租了一间房,从家里拿来锅碗瓢盆,小日子就叮叮当当过起来了。

        掐指而算的工资总是姗姗来迟。工资一领到手,我便骑车带上秋,先去宣化影剧院看十块钱一场的中外电影大片,然后花上一二十元钱,在饭店小撮一顿;如果手头宽裕,我就再买一本世界名著放在床头。这样惬意的日子,每个月就只有那么几天光景,大部分时间,我们就红、白萝卜炖日子。

        红萝卜也称胡萝卜,是从西域传过来的品种。我刀工粗糙,切出来的红萝卜颇有西域天性:生调脆甜,孰炒生津,即使放在稀饭里煮烂,依旧不失一颗红甜之心。白萝卜糠芯之后,无论多大的火儿伺候,都炒熟不了干枯细长的身板。秋把糠芯的萝卜在开水里焯一下,包成菜团,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心里美”萝卜最惹人喜爱。它外表白白净净,切开来,里面却通体粉红。无论生调还是热炒,锅里盆里都是红彤彤一片。整个春天,我们和红、白萝卜较上劲儿了:茴香豆的“茴”字有几种写法,红、白萝卜就有多少种吃法。岳父大人不知从哪里得知女儿、女婿爱吃萝卜。他把家里埋在地下的大萝卜,一筐一筐,源源不断地送过来。他的执着让我们体验到了上甘岭的战士们干吞炒面的勇敢劲头儿。

        我大小是个科长,在同学们当中属于较早"发迹"的那一类人,因此,不时有同学三百、五百地来腾挪粮草。孰不知,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每个月两百五十元的薪水,只能通过在财务科预借工资,来拯救陷入水深火热中的兄弟们。妻在我的口袋里塞上二十块钱,少了就补齐。朋友来访,口袋里预设的“小金库”可以让我们在饭店里安心地吃上一份炒面,再喝一碗肚丝汤。这着实让我攒足了面子。

        打肿脸的胖子,总有瘦回原形的时候。那天,杨水利同学来访,为了省下弥足珍贵的二十元钱,我假惺惺得热情相邀他到家中做客。我和他高中同桌,大学里一个碗里又吃了两年饭,自然少了许多顾忌。秋晚饭做煮饼。她炒了一盘红萝卜,又生调了一碗“心里美”萝卜丝儿。杨同学狼吞虎咽,咬牙与“车轮”大战,嘴里吧唧吧唧地连声叫好。临走时,他塞给了我五百元钱。终于见回头钱了,我乐得差点连翻几个筋斗。

        六年之后,赵传海从北京衣锦还乡。他大摆宴席,左手一杯酒,右手一沓钱,转瞬之间,把六年以来的所有账单一笔勾销。当然,账单里面有我苦苦等盼了六年之久的那张百元大钞。我没有去捧场,他托杨水利把钱转交与我。

        又是六年过去了,我的副食批发生意做得风声水起。劳作之余,我和伙计们有时会到南堰头村吃铁锅炖菜。除了萝卜,炖菜里面还有白菜、粉条、腐竹、豆腐、大疙瘩肉等花样繁多的食材。酒足饭饱,我总会想起那年春天红、白萝卜一起炖过的日子······

        结婚二十年了,我现在才恍然大悟:生活就是一口大铁锅。秋是红萝卜,我是白萝卜,红白萝卜炖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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