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一直游到红灯之前

第70届柏林电影节开幕第一天，中国大陆仅有的两部入围长片就都亮相。贾樟柯的名片是电影节的通行证，但这张名片并不是影片质量的担保。本届柏林电影节，这两部中国作品中一部表现算不上惊艳，另一部则可以说比较让人失望。下面先看看贾樟柯的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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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届柏林电影节换了掌门人和选片团队之后，对于中国影迷来说明显感觉到的变化，就是选中的中国电影少了很多。虽然这一变化并不说明中国电影受到冷遇，但是对于中国影迷来说，毕竟有点失落，因此也就更期盼送展的仅有两部长片有惊艳表现。

贾樟柯无疑是亮相本届电影节的重量级电影导演。首次设立的“传承On Transmission”单元特别邀请在过去从柏林电影节开始走向国际舞台的国际名导， 为他们举办代表作回放和对谈活动，贾樟柯和李安的名字赫然在嘉宾之列。

贾樟柯是以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参加本届电影节“特别展映”单元。影片的素材基础是去年贾樟柯作为主要推手的第一届吕梁文学季。从山西汾阳走出去的文艺片导演贾樟柯显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青年，而是有着不俗的市场运作头脑，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用乡土、电影、文学、名人和资本诸元素，成功将贾家庄从中国十八线乡土后院，推到中国文化的最前台，台前站的是莫言、苏童、余华、阿来、格非、西川和欧阳江河等文坛重量级名人。圆梦文学的贾樟柯自然不忘他的电影老本行，这一活动的副产品就是纪录片《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影片虽然分为18个章节，但把影片撑起来的，就是对“山药蛋派”代表作家马烽的追忆以及对贾平凹、余华和梁鸿的访谈，它们构成影片的主旨 - 对1949年后的中国的口述历史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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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1949年以后中国历史进行叙述本身就是个冒险之举，新中国的历史并没有为新叙述方式留有太多的可能性。不过，聪明的贾科长（贾樟柯被误读成贾柯樟的谐音）在大胆触将新中国历史作为题材的同时，以个人的小故事作为视角，因此并无触到红线之嫌，顺利拿到龙标。甚至可以说，影片与中国官述历史毫无违和感，例如片中一位94岁村民还借回忆与作家马烽的接触，为五十年代的土改和合作社运动给予了肯和定背书。贾樟柯在记者发布会上表示，他想为新中国的历史提供一段影像的忠实记录，他无意对历史做出评判，比如五十年代，毕竟那是6亿人的共同经历。

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口述历史的旨趣也并不在于盖棺论定宏大历史，而是在于历史洪流中的一粒沙的命运。甚至可以说，在口述历史这一纪实文学领域，更重视的的来自社会草根的、普通人的叙述。在贾樟柯的这部纪录片中，主要口述者是已经在文学领域掌握着话语权的精英，而开始两三名村民叙述的并不是自己的历史，而是为了介绍作家马烽。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不是一部标准的口述历史纪录片。只有影片中文学教授梁鸿的叙述是以父母和姐妹为中心，因而在笔者看来，也是本片最成功的口述片段，也最具有打动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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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名字得自作家余华在影片结尾处的参访中说的一个段子， 说他年轻时在老家海盐镇游泳，海水近岸处都是黄色的，而不是传说中的蓝色的，所以他就拼命游，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影片中的余华是作为叙述者口才最好的一个，但他更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但是笔者感觉风趣的故事的背后缺乏那么一点点深厚。其实，余华的“游到海水变蓝”的段子此前在不同的场合中讲过多次，在影片中又拿出来讲，感觉有些刻意。这种略显矫情的地方还有他在采访中的某处，说起勃拉姆斯到舒曼乡间别墅的故事，并说今天我们都是勃拉姆斯，感觉他好像刻意就是给德国观众说的，但是电影节放映现场的德国观众虽然发出轻微的笑声，但我理解那一定是些微的尬笑，因为年轻的勃拉姆斯去波恩访问舒曼夫妇并暗恋师母时，舒曼夫妇并没有住在乡间别墅，甚至后来舒曼还被隔离在波恩的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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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会上有人也对影片中反复出现的中国风景西洋音乐背景的这种混搭表示好奇，例如吕梁田野风光配上帕瓦罗蒂的华彩咏叹“今夜无人入眠”和肖斯塔科维奇的钢琴配乐表示。贾樟柯对此的解释是，他以往的电影惯于用流行歌曲背景音，突显时代感，而他并不想在这部影片中刻意用音乐来衬托时代感，而是希望用更抽象的音乐赋予一些场景以更普遍的意义。

刚看完影片时，笔者感觉影片结构明显带有边拍边调整，但最后还是没调整过来的硬伤。感觉是贾樟柯一开始是对他凭借一己之力撑起的吕梁文学季做个影像记录，但是拍着拍着，一不留神就做成了关于新中国的个人口述历史。开始几个与马烽打过交道的贾家庄村民，一开始的养老院老人领饭的镜头，只有表面上的契合，老人，吃饭，实际上是平民与草根视角，真正的结构是五十年代和八十年代之后的三代（五零、六零和七零后三代作家），是社会精英视角。贾平凹的那几章应该是专门到陕西找到他补拍的，大概既然是拍山西的贾家村，那么贾平凹虽然人在西安，但好歹也姓贾。记者会上，该片的剧本作者万佳欢解释说，其实并不是拍着拍着跑偏了，而是贾樟柯一开始就委托她搭一个以当代作家口述者的框架。她还说，只所以选择这几个作家，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名或者粉丝量有多大，而是考虑到作家本身就是最善于表达自己的一个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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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因为它出自贾樟柯之手，这部纪录片的水准是得到保障的，但是笔者看来这是一部专门送给国外电影节的纪录片，这样的痕迹是明显的。巧妙隐藏在个人故事中的高度粗线条历史叙述，不多不少，差不多刚好满足国外绝大部分观众对中国当代史的粗线条理解。实际上即使是这样的粗线条，可能对很多国外观众来说已经都太琐碎太陌生了，莫言、余华和贾平凹对于他们来说能知道他们是写小说的就不错了，因此就自然少了名人所带来的加权厚重，也使得这部纪录片对国外观众来说理解起来会有困难，而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又过于浅显。

王凤波 2020年2月21日 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