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关于“贫穷”的故事

说到“贫穷”,我还真是有切身的体会呢。

虽说我出生的时代,大家可以说得上都很穷,但我们家却更穷一些。

高峡村位于长江下游,是一个因安置三峡大坝移民而形成的移民村。嚼着干涩苞谷面饭的父母听说这个位于江汉平原的小村落竟然连刚出生的小猪都是喝稀饭长大的。所以带上随身衣物、两张船票和一岁、三岁、五岁的三个孩子顺流而下,来投奔住在此处的姑妈了。

还才三岁的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贫穷”生活。

为了安置我们,姑妈将猪圈腾出来,将墙加高,围成一个居室:一间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堂屋。又从村邻那里要来两个闲置的床架,铺上床板和稻草,再铺上棉花套,一家五口睡觉的地方就有了。

夏天,长江流域的桑拿天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个大闷罐。但是,房子里还要更热一些。所以只要太阳落下,我们就赶紧出来纳凉。汗津津的一天终于在夜深时刻吹来的江风中结束了。

但是第二天,蚊虫一定会在我们身上留下大快朵颐后的痕迹。红肿隆起的小包中间白色的凸起一定会在挠痒痒时被抓破,然后小脓包会发炎成大脓包。大脓包变得更大时,妈妈才会去买一瓶绿药膏涂上去。

在药的清凉中,大脓包又开始慢慢塌下去。

大脓包长得最多的时候,就是夏收的时间到了。

我们家不是移民户,所以我们家没有农田。我的父母靠在工地上卖苦力维持一家的生活,这在夏收的时候是一件让人感觉骄傲的事情。因为我的胳膊腿从来没有因为帮家里割稻子而划伤。

但我们得去捡麦穗。金黄的麦穗交给母亲,母亲就能变出香喷喷的馒头。这对于一直吃大米的我们来说,是难得的糕点呢。

麦秆堆被大人成了垛,麦垛被小孩挖出了洞。我们在洞里打游击战、过家家。

下了几场雷阵雨,麦子剁不再干爽了,它飘出了闷闷的,淡淡的臭味。于是我们知道,捉萤火虫的时间到了。

似乎没经过秋天就到了冬天。

童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首先忍不住的是手。它慢慢的肿胀起来,胀着胀着就裂开了口子,就像发酵过头的馒头撑开了馒头皮。

接着脚也开始肿了起来,又痒又疼。孩子们使劲地蹭着脚,搓着手,缩着脖子。

冬天真是难熬啊。

妈妈又要开始用土方给我们治病了。她拿来大脚盆,倒上滚烫的水,撒上花椒面,又加入辣椒粉,然后将我们的手和脚使劲按进去。那味道、那色泽,那嚎叫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大煮活人。

就这样冬天在浓郁的鲜香麻辣味中结束了。

接着春天来了。

它又美又鲜活!

它属于树上的桑葚、荒地的野菊花和麦地里的豌豆荚。

它属于江堤上招展的风筝

它属于偷来的麻雀雏和小虫子。


哈哈,不对不对,这些不是关于贫穷的文字。

我应该写因为交不起学费,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害怕的不敢进教室。因为一个小男孩当众揭开了这个事实,小女孩抡起了拳头。

或者写写班里丢钢笔、算盘等东西的时候,小女孩总是很不安,生怕大家会怀疑她。

或者写写,因为口音不同于本地人,被嘲笑过很多次的小女孩选择在学校尽量不开口说话,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读完了初中、高中。

或者写写父母随时爆发的争吵,和孩子们惊恐的哭泣。

或者写写,那个小女孩长大后依然敏感、自卑……

“贫穷”带来的一切,是童年的伤口,即使到了成年,也需要在夜晚不断去舔拭疗愈的记忆呀,在读《佐贺的超级阿嬷》的时候,不知为何全部被改写了。

听听佐贺这位超级阿嬷的话吧:

“穷有两种:穷得消沉和穷得开朗。我们家是穷得开朗。而且啊,我们跟由富变穷的人不一样,你不用担心,要有自信。因为我们家的祖先可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做有钱人很辛苦,要吃好东西,要去旅行,忙死了。而且,穿着好衣服走在路上,还要担心摔一跤。光从这一点来看,穷人习惯穿着脏衣服,淋了雨,坐在地上,摔跤也无所谓。啊,贫穷真好!”

于是,阿嬷带着她的外孙快乐地穷着。

他们在腰上绑上绳子,另一端拴上磁铁,这样边走路还能赚一些铁钉什么的外快;他们在河上横着木棒拦截上游市场丢弃的蔬菜;将西瓜面具做成了汤;将热水袋一物多用为茶水袋……

是的,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贫穷而被塑造的思维方式。贫穷思维模式倾向于关注自身贫穷的部分,所以生命气质倾向于消极,行为倾向于苦恼、抱怨。拥有贫穷思维模式的人,他的大部分生命能量损耗在在对自身以外事物的不解和迷茫中。

故事开始没有很详细的描写二年级的昭广的样子,但是他给人的感觉是可怜兮兮的。后来他去投靠外婆,没想到外婆比贫穷还贫穷。

但是在阿嬷的乐观里,贫穷没有挫伤一个男孩的自尊,他没有因此变得敏感、自卑和懦弱起来,而是在贫穷中诞生了应对生活的智慧和与命运周旋的快乐。

这和故事结束,那个活成校园风云人物的男孩是截然不同的。

我们不得不承认,是佐贺的阿嬷重新塑造了昭广。

佐贺的阿嬷虽然不是一个心理学家,但她丰富的人生智慧让她洞悉了改变一个人的奥秘。

“改变的本质,其实就是创造新经验,用新经验代替旧经验。创造新经验需要通过新的行为,获得新的反馈、新的强化,并切身体验到它。”

——摘自发展心理学书籍《了不起的我》

敲下这些文字,是2020年2月10日,是宵节之后的一天。因为席卷全国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我们一家新年团聚的小城——湖北宜昌被封城了。

爸爸、妈妈,弟弟、弟妹、侄子以及我、老公,两个儿子共9人拥挤在了一个90平米的狭小空间内,已经20天没有踏出家门一步。

自从成年后,我们没有如此长时间地相处过,而且我也在尽力回避和父母长时间相处。

因为我们这个家庭虽然现在已经完全和“贫穷”没有什么关系了,但是曾经在贫穷时期所遗留下来的悲观情绪依然还在侵扰我们。

但读完《作何的额超级阿嬷》后,我改变了心态。

我要重新看待过去,我看到了新的东西。

所以现在,我们一起打扑克牌、做饭、打扫卫生、辅导孩子作业、给孩子甩跳绳……

在这些平常的家庭活动中,许许多多因为时间、距离、误解淡化的亲情,因为随着岁月更加成熟的心态而被重新理解。

成为母亲的我,理解了母亲声嘶力竭背后的无助和哀愁;成为了父亲的弟弟,理解了倔强生硬父亲的努力和无能为力;丈夫理解了我挥之不去的不安全感;弟妹接纳了弟弟偶尔的暴躁。

因为深深的理解和接纳,这个大家庭呈现出久违的幸福。这种幸福感也促使我去理解了佐贺的阿嬷,以及这个智慧的老人所揭示的关于幸福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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