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

文:东篱(名筑)


这是小城的一个城郊结合部,有一些厂房三三两两地散落在郊外。

一个几百平米的穹庐形厂房里,十几个工人正在电扇底下忙着加工茶叶包装盒。

厂房的尽头有几间板房,其中有一间带空调的屋子,是老板的办公室。

一个男人仰坐在一张灰色破旧的办公桌前看着手机,一只穿着褐色袜子的脚随意地搭在桌子上。显然,袜子已经穿了很久了,脚后跟破了一个洞。

他叫刘伟,是这个小厂子的主人。


窗外,陈旧的空调外机和着八月底的蝉声在嘶鸣,傍晚的阳光依旧毒辣辣地烘烤着大地。刘伟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时不时裂开嘴笑笑,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那眼角的皱纹一次次聚拢又散开。


叮咚,一声微信提示音响了。

是他妻子发来的。“紫薇饭店206房间,六点半,过时不候!。”

刘伟皱了一下眉,看了一下表,现在时间是五点十分。

“好。”他回道。

也许是妻子的微信影响了他的心情,他把手机撂在了桌子上。伸手从桌子上的泰山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地吐出,丝丝缕缕的烟云开始笼罩这个男人。


他和妻子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当时他是国营茶叶公司的正式职工,福利待遇极好,妻子在工商所工作。按照媒人的说法,因为工作都不错的缘故,家住农村的他与城里的妻子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但他总觉得这个城中村的女人从骨子里瞧不起初中学历的自己,尽管她也仅仅是个中专生而已。婚后的刘伟主动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比如做饭、打扫卫生,还有洗衣服,包括那个女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一切大小穿搭。之所以如此,主要是他在公司上班比较自由,而按照那个女人的说法“这是他天生的喜好”。他的这种“爱好”一直持续到茶叶公司破产,他重新创业开设了这家包装制品小厂子为止,公司杂七杂八的事侵占了他的大部分时间,那个女人才勉勉强强接手了一些家务。但饭后刷碗的活儿不论多忙都会给他留着,即使晚上应酬喝醉了第二天也会在梦头上被早早提醒“不刷没有碗盛饭!”。


里外忙点刘伟倒没觉得有什么,他只是越来越难以忍受那个女人的强势,她仗着公务员那点还算稳定的工资,动不动就说“我每年也好几万块钱,我也没吃你挣的”。每年过年,都是他自己回农村老家陪父母过年。因为婚后第一年回去过年她就和公公婆婆闹翻了,原因是新媳妇不受重视,几个简单的炒菜就想打发过年。此后的每年,她总能提出新的理由,什么“孩子小怕冻着”、“脏乱差没法入厕”、“下雪怕滑倒”,甚至提出过“那百年老屋一股子霉臭味影响健康”等奇葩理由。时间久了,连理由都懒得提了,总之就是不回去。


一想到父母,刘伟猛然想到了什么,昨天母亲还打电话嘱咐让他给老爹买点降血脂的药,他明天要联系一下自己的同学——市医院的李医生。他左手拿起了桌上的手机,用夹着烟的右手食指打开手机日历上的记事提醒簿,在第二天的记事栏笨拙地打上了“药”这个字。烟头上长长的烟灰掉在了手机屏上,他连忙侧身用嘴向一边吹了吹,烟灰纷纷扬扬地落到地板上。


这时候,房间的门口暗了一下,有人进了办公室。

刘伟抬头一看,厂子原来的业务员李萍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向他走来。

还没等他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业务员已经一只手摁住了那条腿。

“别动!”李萍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包针织品。

“什么?”

“袜子。”李萍快速地把刘伟脚上的破袜子扯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麻利地撕开包装,把袜子套进那只脚上。

“那只脚!”女人手一指刘伟的另一条腿,命令道。

刘伟笑了,“还是你疼人。”换搭了一条腿的同时,拿烟的手在烟缸里掐了烟,随后在女人背后柔软的凸起部分捏了一把。

女人正在穿袜子,身子摇了一下,“起开!”她看了一眼门口,说,“到处是人”。

“那事儿什么时候办妥?”李萍收拾妥当,回过头来对着刘伟,压低了声音。

男人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脸色黑而不失俊俏、身材姣好的女人,又一次笑了,笑得神神秘秘。


紫薇饭店的206房间。一个戴白色珍珠项链的中年妇女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进这个精致的五人座房间,身后跟着一个高出她一头的青年人。

“你好女士,请问您是点餐还是吃标准?”服务生上身微倾,问刚刚坐定的女士。

“标准,二百的。小伙子,告诉厨房不要辣椒、不要芫荽,错了别怪我不结账哦!”中年妇女昂着头,直视着服务生,说,“最讨厌那芫荽味儿了!”

“好的好的”。服务生小伙子连声允诺着,给两人倒了水退了出去。


“妈,你看这都快六点半了,我爸什么时候能到啊?”青年人一手握茶杯,一只手飞快地用拇指滑动着手机,有些急躁地问白珍珠女人,“我八点半的动车呢!”

“他这个玩意儿天生就是个慢镜头,要饭也赶不上人家的热饭!你给他发个信息催催。”白珍珠提起这个男人就带气。


十分钟后,房间的门开了,一个灰色西服男人急急闪了进来。是刘伟。

“晚了晚了,堵车啊这个点儿。”刘伟一边把半旧不新的上衣脱下了挂在角落的衣服架上,一边抱歉地解释。

白珍珠白了一眼这个男人,没有说话。

“你快吃吧,爸,我都吃半饱了!”男孩儿用手中的筷子指了一下满桌子的饭菜。

“好,好。”刘伟爱怜地望了一眼这个已经高出自己一头的男孩儿,一边应着,端起眼前黄稠的鱼汤美美地喝了一口,发出“嗞”的一声。

白珍珠再也忍不住了,挑起胖脸上画得细细的卧蚕眉,瞪圆了眼珠子,呵斥道:“吃个饭你能不能有个人样!”

“咋了?我不就喝个汤嘛。”

“别吵了,你们。”孩子赶忙两边安抚。“赶时间呢。”


于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圆桌旁的两只斗鸡暂时安落了炽翎,各自开始忙于眼前的美食。

白珍珠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好像在竭力安抚自己的情绪,她夹起一块烤牛肉条用力地嚼着,象咀嚼一根食之无味的甘蔗,思绪早已开了小差。

她心底里恨恨地想,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一无是处,都怪自己当年瞎了眼。

婚后,这个男人上班不认真上,天天钓鱼打鳖,游手好闲,玩着玩着下了岗,要不是自己帮着他撑起了小厂子,早要饭去了。本事没有一点,瞎巴爱好一大堆,抽烟喝酒勾搭女人。对于眼前的这个孩子一点也不关心,要不是自己白天黑夜地陪着他跑好学校、上辅导班,儿子能有今天的大学?大街上随便抓个男人都比他强。


想到这儿,她停下来,教导自己的孩子说,“轩,你找女朋友一定要找个三观一致的啊,免得以后受罪。”

“找女朋友?干嘛找个人吵架,你看看你们,自己玩儿不好吗?”小伙子揶揄道。

“不对啊,该找的得找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会吵架。”当爹的担心这小子走了歪路,连忙给予正面引导。

“得了吧,结了婚再离吗?”

这个叫“轩”的半大小子的一句冒话,顿时让餐桌上的中年男女面面相觑。

火车站站台广场。一对中年男女挥着手送别了孩子,转身到了一辆轿车旁边。戴白珍珠项链的女人从车上拿出一沓纸质材料,刘伟把它们铺在车前盖上快速地翻看了一下,随后在其中一页上写了几个字,交给女人一份,自己留了一份。然后,这对中年男女谁也没说话,各自开着车向着不同的方向驶去,很快就隐入茫茫的城市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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