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小祖咒《四大名著》:孤独剑客续写摇滚新篇章

文/何飞

“见到他有些过度兴奋,合影时不自觉的想搭下肩,被左叔嫌弃的说:‘哎呦不要碰我,有病染给你了!’给左叔弄的有点不开心。他保持了他的锐气,同时暴露了我的素质!”新浪网友东京诗人在参加了左小祖咒4月20号他的巨作《四大名著》的分享会写的。不巧,我也参加这场温暖又喜庆的分享会,看到了左小祖咒强烈要求各位粉丝不要歌颂他赞美他,坚持大伙儿调侃他,哈,我就来劲儿了。


左小祖咒(摄影:李九胤)

作为左叔的好朋友,一个文化人,作为一个收藏艺术的人,听了无数音乐的蒙古人,有幸在去年月黑风高的某个深秋,第一次听左小祖咒提及《四大名著》专辑概念,他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让我诧异。再次相见,已是岁末年初,我有幸聆听了专辑中的很多歌曲小样。


我欣赏的第一首曲子就是《四大名著I甘露者》中的《青海湖畔》。最初奏响的大提琴和敲打大提琴背板发出模拟打击乐的音效,让我的心为之一沉,紧接着响起左小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嘶吼,我有一种瞬间被击中的颤栗:“一座荒城配上孤独,剩下一个我”,惜字如金的左小瞬间将场景和人物呈现眼前,“斜阳如雪,剑客残影”是进一步地渲染,音乐塑造的孤寂世界渐次清晰。左小保留了他从《走失的主人》就开始的声线,但演唱方法有了更多的控制感,已不复见当年偶现的戾气。他将“暴、贱、酷、坏”的表皮彻底撕下,在《青海湖畔》中,他塑造了一位一路向西的智者,一个已经老去、孤独而纠结的剑客,一位从《狂犬吠墓》一路走来的蒙古人,左小祖咒用一种决绝的声音,告知他的歌迷:那个给中国摇滚乐带来新方向的左小祖咒不曾死去,而且正在续写传奇。


第二首曲子《阿哥是个甘露者》是点题之作。甘露者好像是佛家用语,我非佛门中人,不敢妄言,只是在作品中,听到了依稀的佛音;宝罗和左小的演唱又把我拉回到俗世凡尘,似赶路,若调情,耳畔时不时响起母亲或情人的叮咛:“愿你一生有好人陪伴,愿你一生有好玩的人陪伴”。《我会发疯吗,一定会发疯的》是旋律感和即视感比较强的少数歌曲之一,是左小最正经的演唱有可能引发最不正经联想的典型,是专辑中情愉内容的开篇。《冰川冻土的水中花》让我发现了不一样的宝罗,一个多样的宝罗:时而若情人般浅唱,时而像母亲在摇篮旁低吟,最终又成了那个在寒冷世界里“他醒了,给我唱了首歌”的孩子;一首童谣诞生了,一首让宝贝们可以真切感知这个世界的童谣。


与歌迷合影。(摄影:李九胤)

《无尽的天空》是整部专辑中,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首歌,左小的人声和张平的大提琴演奏完美邂逅,也是引起我生理和心理反应最大的一件作品。《无尽的天空》有未尽之言,可谓“明修出行之道,暗造奔逃之桥”,道是险道,桥是危桥,“大鸟的翅膀”成为我逃离的希望。当听到“好吧,我可怜的母亲放声大哭,菩萨啊,蒙古人是对的”的歌声时,一种历史的画面感和左小祖咒的个人经历交织到一起,左小最终定居北京,自比蒙古人,缘起于此。


左小来自于船上人家,自小漂泊不定的生活状态已深深地嵌入到他的血脉当中,和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有着天然的亲近感,只是,渔家时时渴望返航,牧人却永远在路上,前方即故乡。我的家乡在西北,当听到《四大名著》中,南方汉子发出宛若秦腔的高亢、信天游的奔放和花儿的散漫之声,其间又夹杂着许多莫名的声腔,我的情感更加靠近了左小构筑的音乐世界,有一种想在都市撒野的冲动。我眼中的左小祖咒,精力旺盛,身份多重,在音乐、绘画、小说、诗歌、摄影、装置、行为等艺术领域任性穿梭。正是这份任性,经过二十年左右的酝酿,创作出了今日的《四大名著》。在这部专辑中,明显感觉到,左小已经完全摆脱了诸如地下丝绒、大门、齐柏林飞艇、Joy Division、Metallica等巨人的影子,保留更多的是科特·柯本不死的灵魂和鲍勃迪伦的民谣精神,音乐创作已经进入一种随心所欲的状态。一直以来,左小从音乐创作方法、音乐风格到音乐制作流程,乃至音乐传播手段,都烙上鲜明的个人印记, 从而使他卓然独立于当今中国乐坛。他的创作在延续意象语言风格的基础上,不再对语词过度依赖,而是化零为整,指东打西,将讥讽、幽默、深刻附着在爱的调色板上,快速让听者进入到他所设定的情景当中,强力影响他们的欣赏节奏,从而更加突出音乐表达的独立性和完整性。


《四大名著》中这样的创作手法俯拾皆是,在荒诞不经的背后有一种暖暖的情愫始终萦绕左右。我愿意相信这是左小严谨设计后出现的必然效果,而非误打误撞。以《狗牙的故事》这首歌为例,在诵经声中,左小以类似说唱的方式,深情地诉说了一段关于母爱、信仰与欺骗的故事,这里有揭示,有质疑,但更多的是颂扬爱与信仰的力量。正如科特·柯本在遗言中的一段话“在我们所有人中,都有善意,我就是太爱人们了。爱的太多,以至于让我感到真的太他妈忧郁!”柯本和左小祖咒都属于浪漫而又喜欢自欺欺人的双魚男,从《走失的主人》中狗的故事,到今天的《狗牙的故事》,左小的愤怒之火日减,悲悯之心日盛。四大名著《甘露者》这部的最后一首歌《把》是对人性的高度浓缩,宗教信仰,生活突围,儿女情长,一切都在动词“把”中,在左小的念咒声中,让我們慢慢体味一、二。我想起左小的另一首单字曲名《的》神作:任意所属的关系中,讲述了一个我的、你的、也是大家的故事,与《把》有异曲同工之妙。


左小祖咒与音乐人张阿牧(摄影:李九胤)

 第二部《神仙会》有两个人引起我的注意,一个是《想得你发疯,没有一丝风》中的主唱刘翔捷,另一位是《神仙会》中的主唱郭永章;前者是因秦腔布鲁斯而闻名的当代艺术家,后者则是坠子戏大师。如果说《青海湖畔》是整部专辑中的“定场诗 ”,那么 ,第二部《神仙会》中《想得你发疯,没有一丝风》就是整部专辑的神来之笔,凸显左小的音乐武功“秘籍”:挖掘出合作者自身都不自觉的潜力,用音乐再造之力,颠覆出音乐气质完全不同的作品,让人叹服!这首歌是二十年前,左小用MD录制的刘翔捷的清唱,时长约四分左右,左小通过重新编曲,混音,增加音轨,分别在2分42秒、7分和11分28秒处,插入左小自己反复演唱的“想得我发疯”,将这首歌延长到18分15秒。左小时而像梦呓般絮叨,时而又像疯子般吼叫,我不懂音乐的专业术语,只是觉得左小用不同的发声方法和情绪的变化,以及电吉他和管弦乐的演奏,来撑着刘翔捷的演唱,从而产生总体节奏上的变化,更重要的是让刘翔捷的演唱在情感铺陈上多了几分纵深感,让刘翔捷性感而略带痞气的声音特点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是一次教科书级的改编。最后模拟屁声的‘噗’将整个演唱推到极致,可以想见,这一声声“噗”会引来多少的质疑和责骂。我自己的感受是忍俊不禁,又意犹未尽,真想应和一声“我靠!我靠”。这是不是就是朱文老师评价的“土得掉渣,潮得极致”的一个极端的例子?


 四大名著第二部《神仙会》的同名歌曲《神仙会》是另一首合作的经典曲目,改变自老郭自己演唱的传统坠子戏曲目《吹牛》。老郭的本事是,把苦难深埋心底,以婉转悠扬而不失风趣的演唱,一个人可以撑起一部大戏。经过李强和左小编曲的《神仙会》,保留了尘土味,却没有了陈旧感,照顾了现代人的审美习惯。对于左小祖咒来说,创作新民谣,或者新民歌是他一直努力的方向,在《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专辑制作中,已露端倪。改编刘翔捷的两首歌,和老郭的合作,是左小新民谣的部分尝试。


《小葫芦》轻松的风格,从美学结构上完成一次过渡。左叔体恤他的粉丝,在开启“无比难听,又无比好听”的旅程之前,做一次心灵SPA。乐迷们一定会问“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虚张声势》这首曲子只有29秒,既可能是左小词穷之时用的策略,也不排除像《狂犬吠墓》第十二章中,全部内容仅仅有“况,亲爱的”几个字,借用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留白的手法。张有待是大名鼎鼎的DJ,为中国乐迷介绍了太多的音乐曲目,《把有待装进我的口袋》明显地有赞美和调侃的味道。就音乐本体而言,这部《神仙会》更像是一部中国摇滚的另类传记,它的前世恰恰是对西北民谣的变异和萃取。虽然左小自己的音乐历程更加西化,也对中国摇滚时有微词,但他对民间艺术一直保持着批判性吸收的态度,套用坂本龙一的说法就是:“无论多么天才的音乐家,也绝对无法胜过民族长时间孕育而成的音乐,德彪西如此,天才若莫扎特也不例外”。


  左小和他的朋友们将西洋配乐和民族配乐做了尝试性的融合,汇聚了古典、民族、迷幻、摇滚、电子、朋克、雷鬼、嘻哈、氛围、垃圾、后摇等众多音乐形态,完成了一次音乐创作中的《神仙会》。在制作和发行过程中,左小广邀各路高手,搭建开放平台,破除专业傲慢,成为真正的聚仙会,以行为艺术的方式补充了《神仙会》意涵。


四大名著第三部《蒙娜丽莎》的结构比较奇特、复杂,在宣传中被贴上了爱情的标签。《小马颠车唱起来》一开始便是左小类似藏密喉音的颤音和急促地歌唱,有一种忽上忽下,飘飘欲仙的快感。《言语难以诉尽我爱你》在嘈杂的氛围中说“我爱你”好难。《我们爱新疆》是一部音乐故事,横跨20年,与《走失的主人》专辑同龄,是成立不长时间的全家福合唱团乐队作品,主题大概是说:谈情有家传,恋爱要讲究。


《小马颠车唱起来》有着难掩的爱欲,《欢喜心》透着修行人的情爱智慧,而《大哥原来叫蒙娜》并置着戏谑和敬畏,左小和宝罗如浪涌沙滩,一波叠着一波的歌唱,意外地营造出浪漫、神秘、甚至唯美的意境。《我的嫂子叫丽莎》似乎是对《大哥原来叫蒙娜》的呼应,在编曲和演唱技巧上更具有左氏情歌的特点,微情大义,尽在其中,不含蓄,不矫情。不知是我俗,还是左小祖咒太毒,我在欣赏这首歌时,一直有另一个声音在回响:大哥蒙你傻,嫂子要当心!


与好友合影。(摄影:李九胤)

整体专辑的内容编排和节奏上有一个显著特点,在四大名著第三部《蒙娜丽莎》中尤为明显:双手合十的同时不忘拿把刀,随时切割一切的虚妄和不公;刚刚燃起一炉火,兜头浇来一盆水,断了自嗨者的臆念。尤其在收尾曲《金钱带着美女跑走了》中,轻快的配乐,儿歌《丢手绢》的采样,左小没心没肺的演唱方式,道出一个严酷的现实:钱还是最终战胜了一切!所谓的爱情、文化、艺术,在中国不过是一场场丢手绢、捉迷藏的儿戏,认真不得。


四大名著第四部部《江湖》成为整个专辑的节点和总括,从结构上达到了有层次的平衡,从内容上兼顾了直笔的酣畅和曲笔的高深。刀光剑影,爱恨情仇,一切源于江湖;明月沟渠,自在人心,一切隐于江湖。在歌曲《爱情不在于你怎么想》中,左小的哭腔在古典吉他名家李延亮的伴奏声中,不知又会惹来多少的泪眼婆娑,是左氏情歌的又一经典。                                


《雌雄大盗》是我的最爱,理由很简单:这是写给天下父母和孩子的歌,也是写给未来的歌。已为人父的左小道出了同为人父者的共同焦虑和担忧。有点沉重,紧接着在《你是我的李白蒙娜》中,左小轻松地演绎了一场超现实的荒诞剧。在《共产党来了苦变甜》的演唱和编曲上,左小颇费心力,更多地保留了早年间左氏唱腔直接的特点,揉和了部分藏腔的元素,引发某种遐想。《愿你》是首祝福的歌,在漫天凄凉,满地红花中,祝福声飘荡在九霄云外……。  


《罗曼蒂克消亡史》是同名电影插曲,回想起电影画面,窃以为《四大名著》就此打住,岂不完美?但左小好像意犹未尽,金句频出:“阎罗王是鬼做,没有人一语道破”、“刀枪药虽好,手不破为高”、“鱼大水小鬼哭狼嚎”,以吹口哨的方式轻飘飘地吹散一切的意味。


给歌迷签名。(摄影:李九胤)

整部专辑的最后一首歌曲是《极致来自西伯利亚》,女歌手宝罗的人声部分有一种不染纤尘的高贵,而贝斯和冬不拉的合奏又营造出一种幽远、神秘的氛围,但“暴击我,每一枪正中我的红心”惊醒每一个梦中人,不由地回响起专辑伊始大提琴的沉郁之音,依稀又见剑客孑孓而行的身影。在音乐诗人左小营造的西行路上,我触摸到了有肉欲的风情,聆听了不知所云的诵经,穿越了刀光剑影的江湖丛林,感悟到风吹疏竹,雁过寒潭的“空”,牢记在心的是那句“愿你前行的路上铺满真理,愿你永远有颗年轻的心”。


《四大名著》的出版发行标志着左小祖咒创作新巅峰的到来。多元的艺术实践,丰富的人生阅历和奔放无羁的想象力,再加上以前的创作积累,用诸如“野蛮民谣”、“游吟诗人”、甚或 “另类摇滚”等单一称谓都已无法准确界定他的身份。我自己更愿意把他看作是当代艺术家,一方面是因为左小祖咒是中国当代艺术比较早的参与者,最著名的就是行为艺术经典《为无名山增高一米》;另一方面,他的创作方法和内容更符合当代艺术统摄和跨界融合的风格。《四大名著》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左小祖咒的音乐野心,也反映出他最近几年的思考维度和深度。

第一部《甘露者》模仿章回体小说结构,环环相扣;第二部《神仙会》是音乐实验室,各路乐坛大神光临于此;第三部《蒙娜丽莎》是超现实和极简主义的交汇处;到了第四部《江湖》又多了几分难言之痛和不言之妙。在轻飘飘的娱乐至死时代,独立思考成为记忆,仗义执言沦为传说,天马行空被人侧目;在功利主义盛行的时代,左小祖咒逆潮流而动,编造了一部充满求索、欢欲、修行、缠斗、恩怨裹挟在一起的多幕音乐史诗,在成功完成《狂犬吠墓》文学叙事多年之后,再一次以音乐形式完成内容更为庞杂,结构更加严谨,语义更加丰富,音乐语言更加自由的艺术表达,可喜可贺。

在这个比流量的年代,还有一个主儿出了一部长达190分钟的摇滚专辑,我们这些刁钻的耳朵算是幸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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