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的一周里,苟二陷入了自绝后路的沮丧之中。
房间里,消极的情绪像流感般,异样地开始蔓延,缓慢而渐进地侵蚀进身体。若想对抗它一下,简直像是去狠挠蚊子叮的包。
他能怎么办呢?在阴暗的出租屋里,吊着口气躺着,一下也不动弹,大概才最好。
他也不想这样,没人想;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吃好点,娱乐一番,有人相与排遣寂寞,多么悠哉——这样的生活,可爱至极,多么……多么万德佛啊!
“万德佛”——苟二的车间主管经常挂在嘴里的洋文,当苟二在车间成长为手脚最麻利的小工的时候,穿着西服套装,梳着反光油头的主管给他递了一支烟,跟他来了这么一句。“万德佛”就像是一枚劳动勋章,属于他自己。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躺在出租屋的弹簧床上,翻来覆去地品味那个时刻,主管在西城定制的西装,冒着香气的油头,挺贵的玉溪烟,以及那句让他热血沸腾的“万德佛”,他会翻个身,笑着将肩膀扭动起来,一身热汗伴着楼上轰轰的空调声,也能满足地睡去。
毛春喜不理解。她觉得苟二犯了精神病,不就夸你苟二一句吗?这事儿高兴一阵就过去了,他却整天在她跟前学。吃个面说这面万德佛啊!喝一口冰阔乐要问爽不爽?万不万德佛哇?就跟车间里那个把项链搭在衣领上戴的肥婆娘一个德性。
有天晚上俩人都睡不着,毛春喜靠着床头绣着十字绣,苟二支过头来,啧啧夸到,毛嘻嘻啊,你这手艺真是万德佛啊!毛春喜立马就码下了脸,瞪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刺自己的,针针用力准确,一刺,一个孔就毙命。苟二见她不理自己,尴尬地问道,喜喜,你绣的啥啊?毛春喜抬头笑道,绣的啥子啊?你的脸啊,你看嘛,每个孔都代表你的毛孔,戳一下就飙血。哈哈哈哈哈——毛春喜笑得不能自已。
那晚过后,苟二就不在毛春喜面前说万德佛了。倒不是苟二怕毛春喜拿针刺自己的毛孔,他只是感觉自己的自尊受到了伤害,我这么看重的东西,你却毫不在意,真使人难受。在这点上,毛春喜真不是个善解人意的女生,既然她能绣那么些好看的十字绣,又把家务活干得如此井井有条,为什么就不愿多了解一下自己的感受和想法呢?或者女人干完这些活,就没有脑子和气力去想其它的事情了?切,男女平等,说的就是要男人让一让女人,跟男人比,她们可能先天不足的。
于是苟二想尽力帮助毛春喜来理解自己,休工在家,呆在她身边的时候,他喋喋不休起来。他童年时期的放牛趣事、家里繁重的农活、村子里每个季节的水果。他们夏天在河里摸鱼,冬天去山林安套子狩猎,厚重的雪地,深幽的树林,泥泞的红沙地。他的母亲会把猎来的野味加工成热辣的菜肴,大家一喝酒,就一点也不冷了。可惜前些年他母亲得癌症去世了。毛春喜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些安慰的话。
一会,苟二又说起初中的生活,他不着痕迹地说起,家里墙壁上贴着好些他在学校里得到的奖状,虽然被柏烟熏黑了,但还是能看得见名字的。他看了看毛春喜,她似乎不想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他又继续说下去。语文老师很喜欢他,因为他作文写得很好,有次写了一篇《假如我是上帝》,成了范文。毛春喜做着手里的活,搭了一句,是吗?苟二说,也就那么回事,其实还有几篇他觉得更好,要不是初二辍学了,他以后多半会成为一名伟大的作家。
毛春喜放下针线,拉着嘴角说道,你就算不辍学,还能写得过郭敬明他们?诶,你看过他的书吗?苟二叹了口气,枕着双手,往后倒了下去。他看着头顶昏黄的灯光,暗自想到,我拼了命地看书,模仿他们的写法,总会写得过的吧?
第二天,苟二的作家梦便落地生根,茁壮成长,并在接下来的几周内剧烈燃烧起来,像家中土灶里的柏树枝那样,烧得劈啪作响。遥不可及的郭敬明他们,每刻都在他眼前晃荡。苟二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也可以写出那么优秀的作品。有时候他脑子里会突然闪过一段绝美的句子,他拿来跟他们书里的句子比较,竟然觉得差不了多少。
他那段日子开心极了。上周,他正处在半睡半醒的当口,心里突然像泉水一样冒出一段流畅的句子,他觉得那段美丽的句子足可以摘进任何一位中学生的摘抄本了。可惜的是,他光顾着自怜了,彻底醒来之后,那段句子就只剩下个空壳,文字从壳里漏走了,只剩下模糊的音韵和节奏。他哼哼嗯嗯地想重现那段句子,但就像唱歌忘记歌词那样,哼得出,道不明。
毛春喜被吵醒了,踢了他一脚。被踢在了脸上的苟二愣了一下,瞬间连那个空壳都忘了,他有些生气,但他现在不能生气。他爬到床那头,侧躺下,对着毛春喜说:“我刚才在梦里写了一段特别好特别好的句子,被你踢没了。”
——写了什么?
——都说被你踢得忘记了。
——写了还会忘?
——都说了是在梦里!
——梦都是反的。
——那你错了,梦是对内心深处的反映。弗洛基德说的。
——什么基德?
——弗洛基德啊,外国一个文学家,大师级别的。
毛春喜翻了个身,砸吧着嘴说道,我只知道怪盗基德。
苟二于是彻底失去了诉说的欲望。
他趴在床沿上,看看手机,才凌晨两点。打开QQ,看到“甜甜小喵”发了条说说:“真热,睡不着,你呢?#心#心”配图是她的自拍:鲜红的嘴唇,暗红色波浪卷发,黑色套裙,手里拿着她常喝的一款奶茶,旁边放了一只精致的白色包包,位置放得正合适。发布时间是01:55,地址是“建业路建华中文学院睡不着的312女生寝室”。
这个“甜甜小喵”是家慧。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她发这样的说说,苟二都会有些沮丧。沮丧归沮丧,不过他还是点了个赞,并把图片保存了下来。
地上的蚊香还在燃烧着,这蚊香真你妈耐烧,苟二心说。
红点在闷热的空气里忽明忽暗的,缓慢燃烧的同时还烫灼着苟二发烧的心。苟二数起数来,数的越多便越发冲动起来,他想冲出这间逼仄的屋子,因为他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一只躺在竹林腐殖层上的死鸟一样,正在悄无声息地腐朽着。他要出去,必须这样,不然他简直想拿蚊香烫一烫自己。
他出去了,喘着粗气,心砰砰巨跳,仿佛要去西餐店点一桌没吃过的佳肴一样,拘谨,怕在黑夜面前出什么洋相。他脚步缓慢,每一步都走在地上的灰尘上,最后,他走了出去。
走完一段碎石和着泥巴的小路,苟二便插入了太平街。这条名为“太平”的小街上闪烁着各式红艳艳的灯箱,这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平。
每天上班都要经过这里的苟二对它太熟悉了。
如果你跟苟二打听行情,他会告诉你别去找“佳佳按摩”的小娜,胸看着大,隆的,手感不好;也别去“阿萍红色会所”,他们提供的安全套还他妈掉色;“萍姐旅馆”就不错,你看站街的那个丽丽,那大腿,比尺子还直,一量,快一米五了……
这些话啊,都是苟二听车间的那些同事说的,他哪去过。每月那点工资,除去寄给老家的和生活开支的,剩下的钱连最低档的服务都消费不起。并且家里有毛春喜呢,虽然还没结婚,但早就同居了。出去嫖?那不值当。
说是这样说,但其实还是苟二胆小,这不安生的地方可能随时让他栽跟头,他可不想为生活增添丁点风险。
太平街可不只是色情行业的温床,各种黑恶势力也在这里盘结,三天两头的群架,真刀真枪,电影都拍不出来。车间的老牛,上个月路过那里,不就被误伤了吗?听说刀陷在骨头里,三个医生使劲才拔出来,现在头上还缠着纱布呢。
这事你找谁说?警察?天王他老子来这都管不着。不信?你去这最高档的会所,那些穿得人模狗样的,包里指不定就能摸出一个警官证。人家出来玩还不花钱呢!
苟二没去过那些会所,虽然从工友口中听过一二:他们怎么进去、怎么选小姐、选什么套餐……但他还是搞不懂那些流程——要怎样才能做一次?
周围有太多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在苟二不知道的世界里。他知道它们正在发生,却不知道它们具体怎么发生的。
陪毛春喜逛步行街的时候,他们什么也不做。街上各种现代化的店铺其实挺诱惑人的,但他们想想也就算了,进去后不知道怎么走流程,就太丢人了。
苟二时常会想:牛扒店卖些什么菜呢?里面吃饭的方式应该跟中餐不一样吧;肯德基只卖汉堡吗?点餐的时候怎么跟店员说?街上那些女人喝的奶茶要怎么买啊?到时候带毛春喜去喝喝,再贵也得买一次。
这些一知半解的问题偶尔会让苟二特别沮丧,他觉得自己连知道它们的权利都没有,还怎么去得到它们呢?他这样的人要想变成手捧奶茶的那类人,简直是无望了,他连怎么点奶茶都不会。
但这些问题这只会偶尔困扰苟二,就像柳叶掉进平静的湖面一样,工厂和出租屋的生活从来是古井无波的。
凌晨两点,从出租屋里跑出来,心砰砰直跳地走在太平街上,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发生在苟二身上的。可那晚他就这么做了,做得神鬼不知,连自己都没缓过神来。至于毛春喜醒来发现他不在之后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明天的工作怎么办……这些问题,都被他完全抛在脑后了。
他只想离开家,一夜,半夜,一会儿,甚至一分钟也行。
他来到太平街,却没有意识到这是太平街,他只想走在街上,不管这街是太平街还是不太平街,或是太不平街,都没关系。这条街上有没有靠出租身体挣钱的女人,或是从小地方来这混社会的青年,也没关系。苟二只想离开一会,到别的某个地方走走,那里最好有很多陌生的人,不知道他苟二姓苟的人。
仔细看太平街的话,你可能似曾相似,因为它有着一个红灯区该有的打扮:略窄弯曲的街道,地砖每走几步就缺一块,瓜子壳和着黑色污渍粘在每块地砖上,像一大块过期发黑的坚硬面包。街两边的建筑黑麻麻的,有的墙贴着瓷砖,有的没贴,还有的这贴一块那贴一块,像下乘的抽象派艺术。治疗阳痿早泄和各色性病的广告找准了市场,贴满了这里的每个角落,假设来过这里的人都该有这些病。
黑夜的黑是欲望的养料,让睡不着的人不安心、易冲动、想释放。疯长的欲望使他们服从无意识的安排,然后一只只怪兽便接连从身体里爬出来,做出不可理喻的事。
各种价位的汽车来到这里,或带走猎物,或在某个灯牌处停下来。苟二知道,那些停下便熄火的车是熟客,走走停停的肯定是没来过的生客。这些生客也许是大老远赶来的。苟二想问问他们,憋得多难受才会在大半夜跑出来发泄?而街上那些忙着招徕客人的女人又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做这行?自己要是写写这,那保准火。
想到这,苟二突然站在街边不动了,他闭上眼,鼻子里发出哼哼声,试图再找回被毛春喜踢掉的那个空壳。正当他灵感快涌出来的时候,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在他背后响起,很近,完全就像在他耳朵里安了个喇叭。苟二忙不迭跳到路旁,这才看清那是一辆银色的奥迪,四个大环,闪闪逼人。
奥迪车没理他,径直开走了。苟二狠狠地啐了一口,懊恼的沿着街道继续走了起来。
再走几步就是建业路与太平街的交汇处
了,刚走的那段路是西太平街,穿过建业路就是东太平街了。
不像太平街,建业路很宽很直,两旁的行道树在风里自在地飘摇,你站在那里就感觉低人一等。
与建业路相比,太平街就像一段横插在竹签上的被烤焦的韭菜根,违和得稍许过分。每次穿过建业路,“恒业国际酒店”的玻璃外墙都会晃得苟二睁不开眼,他会拘谨地把手揣进兜里,想象自己的背挺得够不够直。
这真是十分离奇的场景,红灯街与商业大道互相交叉,却相安无事。这种荒诞的构成需要社会学的想象力,恐怕郭敬明的小说都写不出。
苟二还没走够,却不想再走了,再走就到东太平街了。他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思绪不定。
他正对着的是“花好月圆修脚店”,真不知道一个修脚店为什么要叫花好月圆。苟二心想,自己要是找女人,绝不会去这种店,看店名就知道里面的小姐不怎么样,至少,不会符合他的标准。
花好月圆的灯牌里装着彩色的灯,炫目的光打在旁边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上,光怪陆离。她们翘着腿坐在廉价的塑料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很低的衣领,很高的裤脚,身体的裸露程度在合法与不合法之间暧昧游走。
苟二在马路牙子上坐下后,其中一个穿绿T恤的女人便站了起来,往苟二那边走了几步,略微伸着脖子看了看,似乎是想确认什么,看了会又走回去,背着苟二坐了下去。虽然是背对苟二的,却时不时地撇头看一眼苟二。
几分钟后,绿T恤女人趿着拖鞋朝苟二走了过去,支着脖子试探着喊了声苟二。苟二猛地一抬头,显然是被眼前这张画着伪烟熏妆的脸吓着了。
两人对视许久才互证身份。
李佳慧,跟家慧一个名儿,但除了名字,她与家慧似乎没有任何可比性。
“李姐?我说这半年怎么没在车间看见你了……你不干了?”
李佳慧白了他一眼,盘腿在苟二旁边坐下了,也不嫌脏。
“那活太累了,来钱又少,待在那有啥子出路?”
苟二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半晌,强咧着嘴笑道,还真不知道你干这个了。
李佳慧没回他话的意思。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来乘凉?
苟二的脸烧了起来,还好旁边的红灯做好了足够的遮掩。
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其实…….是这样的,我做了个梦,然后醒了就睡不着了,想出来透透气。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这了。
“啥梦?”
苟二来了兴致,说道,我做梦的时候,梦见写了一段特别好的句子,就读起来感觉特别文艺,特别流畅那种。但是醒了之后就全忘了。
李佳慧说,哦哟,你们文化人做梦都这么有文化,像我做梦就只梦见数钱,哈哈哈哈。
—我初中生,算啥文化人,人那大学生才叫文化人吧。
—大学生多少见啊,人那级别都跟我们不一样了。
—我初中同学就有个大学生,在建华读中文专业,以前跟我关系还特好。女生。
—春喜要知道了,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苟二连忙窘迫地解释道,我跟她又没啥,人家大学生能看得上我啊?
李佳慧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苟二说,唉,其实吧,她以前好像还挺喜欢我的。
——喜欢你?你咋知道?
——当时我们班就我跟她语文成绩最好,老师念作文,都只念我俩的。她还经常送桃子给我吃,你说是不是喜欢我 ?
——那你跟她表白啊。
——我也大概表示过,她可能也知道。但我们之间总是隔着一层东西,让我看不穿她的想法,就不敢去表达嘛。若即若离的。
——啥叫若即若离?
——就是又接近又生疏。
——那就是暧昧呗?说那么文艺……
苟二看着远方的路灯,眼睛有些失焦。又说道:对了,她名字跟你一样,也叫家慧!
是吗?她先是讶异,随即低下头,说道,名字一样,这活法可就差远了。
苟二不好意思地看着李佳慧,最后还是问出口了,你为什么干这个啊?李姐。
李佳慧扒拉着裤子上的金属环,就像没听到苟二说话一样。
夏夜的微风从西太平街深处吹来,揉碎在李佳慧身上,脸上,额前,她额前的头发在酒红色的空气中飘摇不止,消瘦的脸庞清晰的露出颧骨。
她轻轻地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耳后,然后把手臂伸到苟二眼前。
苟二诧异地看向那只手臂。虽然光线不是很足,但还是能看见,那条瘦可见骨的手臂上满满的是黑色的小点,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青色的斑块和暗淡的疤痕,像家乡那种起了霉点的腊肉一般。
苟二没吸过毒,但也知道这是一只吸毒人的手臂。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跟谁说啊。李佳慧收回手臂,有些冷淡地说道。
苟二点点头,低头看着脚趾,心乱如麻,
有些难受,他想着拍一拍她的肩膀会不会好点。
两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挨得不是很近,隔得也不是很远,都低头想着心里的事。除了风声和偶尔路过的汽车声,周遭静得像下雪天一样。
突然,一声嘹亮的刹车声从对面传来,恒业国际酒店门前停下来一辆银色汽车,正是之前那辆傲慢的奥迪。苟二皱着眉头看着它,想上去踢一脚。
一个肥胖的中年人下了车,苟二突然有些想笑,因为他的打扮简直跟他们车间主管一模一样:穿着西装,梳着光溜溜的油头,只是肚子大得有些过分。
看苟二注视着那辆奥迪车,李佳慧说道,想都不用想,援交的。
苟二不解地问道,啥是援交?
李佳慧说,就是援助交际嘛,那些女孩子跟老板玩一玩就可以赚多我们几倍的钱。听说一些女大学生都干这事。你说,这跟我们这个有啥区别?
苟二错愕地转过头去,想看看是不是真像李佳慧说的那样,可下一幕直接让他惊恐得喘不过气来。
那个肥胖的中年人下车后,小跑到副驾驶那边,急忙忙地,打开门就拉着一个女生往酒店去了。
暗红波浪卷头发、黑色套群、白色包包,半小时前苟二才在QQ空间见到的那个身影,此刻竟然活生生出现在他面前。只不过出现的时间和地点都太过匪夷所思了。
苟二一时没缓过来,感觉世界错乱了:天落到地上,地挂在天上,街上的大楼倒悬过来,又旋转着,各色灯光变幻流转个不停,让苟二忘记了还要呼吸,脸红、脖子粗,这是缺氧的征兆。
肩膀上传来的触感解救了苟二,李佳慧拍着他的肩膀,问他怎么了,突然愣在那不说话了。
苟二把头埋在大腿上,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没事,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坐会就回去了。
李佳慧依旧坐在旁边,看着突然失意的苟二,有些担心。她问了几句,苟二却动也不动,她想着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几分钟后,有客人找她,她拍了拍他肩膀,说要回去了。
风继续吹着,越来越大了,虽然是盛夏,却吹得苟二浑身发冷,尤其是脚,十个脚趾被冻得不自觉卷了起来。
忽然,嘈杂的喊叫声从东太平街——也就是恒业酒店那个方向——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一群大概三十多的赤膊青年,在一个红毛青年的带头下,拿着刀棍和酒瓶追着十几个同样赤膊的青年,在追逐的过程中,有一个已被砍翻在建业路上。
那群人也不管倒地的人,朝着西太平街——也就是苟二坐的这个方向——跑来。这群人理也不理苟二,便叫嚷着呼啸驰过,随着他们的离去,打喊声慢慢平息,最后终于消失。
万籁俱寂——
三分钟过后,嘈杂声又从西太平街深处传来,渐渐变大,比之前喧嚣多了。果然,他们又追了回来,然而这次跑在前面的却换成了那个红毛青年,后面有大概五十多人在追着他们。
苟二丝毫没动,丝毫不管这群人从哪条街
追到哪条街,又再追回来,他的周围仿佛有一层密不透风的东西裹住了他,让他听不清、看不见、感受不到,也说不出口。
喊叫声、辱骂声、呻吟声、求饶声,就像是从遥远而神秘的空间传来的,有种不真实的飘渺感,就像…就像…对了!就像自己梦中的那个“空壳”,那个协韵的空壳!
不过,他心想,今晚过后,那空壳将永别于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