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
每被老元偷格律,苦教短李伏歌行。
世间富贵应无分,身后文章合有名。
莫怪气粗言语大,新排十五卷诗成。
——白居易《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
当诗人不再一本正经的板起面孔,你会觉得他特别可爱。
白居易总是把他可爱的一面毫不吝啬地展示给读者。这样的诗人是真人,真实地贴近人心。所以他的粉丝也特别多。
有一次和几个同事交流,“什么样的老师最受学生喜爱?”“知识渊博,有学问的”当然要放在第一位,现在学生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忽悠得住的,他们极有质疑精神。但与此同时,你再有学问,不接地气也不行,要贴近学生的心灵才可以。也就是说,在学问上,你要成为阳春白雪,让学生仰视。在为人上,你要身为下里巴人,和学生打成一片。我们讨论完就哈哈大笑,这个要求是不是挺高的?
但是,如果做老师和做诗人有相通之处,君请看,白居易做得就挺优秀,二者兼而有之。他既有深度与高度,同时又是那么地有温度。就像他在这首诗中呈现的那样。
编完了一部诗集,在朋友面前夸耀:
老元(谁让你看上去那么老呢?)——
短九(谁让你个子那么矮呢?)——
快来看!我写的《长恨歌》多么有风情啊,我的《秦中吟》是不是可以和诗经相提并论?
老元,你是不是想偷学我的?
短九,你是不是在我诗歌面前趴下来了?怪不得你那么矮?
老元和短九,你们可不能嘲笑我功业无成!我这辈子虽然荣华富贵没缘分了,但是我的文章一定会身后留名。
信不信?别笑我气粗,满口大话,看,我这新编的十五卷诗集已经完成。
我猜测啊,白居易在写这首诗的时候,一定是和另外这俩哥们儿在喝酒,他满脸通红,神色飞扬,灵魂出窍,脱离了平常的自我。
我们,有没有这样的时候?
我们,有没有这样的朋友?
这样的朋友,给你自恋的勇气。在江湖中行走,我们谨小慎微,步步惊心,大部分情况下,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所以谦卑的、油腻的表情成为我们行走江湖的标配。那到什么人面前可以真正的放松呢?唯有真朋友。
这样的朋友清楚你所有的卑微来自何处,了解你所有的缺点和污点,当然,你也一样了解他,你们就是同类人,可以“同流合污”的同类人,所以在这样的朋友面前,你什么都不怕。
自恋,是人的本性。所有的小孩子,如果在爱的环境下长大,都很自恋。这粒种子种下来,如果遇到合适的土壤,就会成长为自信;如果遇到风吹雨打,就会长成自卑。白居易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高度的自信啊,唯有在可信赖的人面前,他才会如此放肆狂妄。
朋友之间如此,恋人之间也是。好的爱情有一个共性,容得下“污”,容得下“自恋”。
有一次我坐在吧台上写作,我们家铁人倒了一杯水给我,然后翘着二郎腿坐在我旁边唱歌。他刚唱二个字“佳人”,我就跟上了调子,“佳人就坐在我的身旁!”铁人一愣,紧接着吼出一句,“嫁人就嫁哥哥这样!”我笑岔气了,一口水喷到他身上。看,平凡如我俩,还如此自恋,更何况白居易那么厉害的角色呢?
我不太清楚白居易和短九之间的交情,但是曾经读过白居易和老元后来的故事,尤其是在元稹死后,白居易写过一首诗,让人为之落泪断肠:
梦微之
夜来携手梦同游,晨起盈巾泪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阳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尤其是这两句: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白居易和老元已经是生死两隔了。在梦到友人醒来的早晨,泪怎么能干呢?再想一想往日的欢笑,怎能不腹痛呢?
我又想起曹操“车过腹痛”的故事了。曹操在年轻的时候,深受乔玄器重。两个人在一起喝酒,乔玄开玩笑说:“我死了之后,如果你从我的墓旁经过,不提上一壶酒带着一只鸡来祭奠我,那么车子走过三步,你肚子疼就莫要怪我了!”乔玄死了之后,曹操果真经过他的墓旁,心如刀绞。
这个世间,能让我们展示自己狂妄自大的朋友有多少呢?在一起时,我们笑侃人世,我们彼此互损。分别之后,唯有刻骨思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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