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七日 | 32-重生

尚晓惠哭一阵,笑一阵,坐一阵,站一阵,整个人处在无法自拔的幸福漩涡之中......


尚晓惠大年初一的清晨,是在又一个忙碌的大夜班即将结束时迎来的。

交接完工作,浓浓的困意袭来,她来不及返回临时集体宿舍,就趴在换衣间的桌子上沉沉睡去。

她们医护人员现在最缺的就是睡眠,当她把上半身舒服的趴在桌子上,合上沉重的眼皮时,她感觉整个世界就这么柔软的向她塌陷而来,那种触着大地的踏实感,在她记忆里打下了永久的烙印,让她在这之后,每次疲惫不堪时,都能想起那种幸福的感觉。

她现在一沾凳子就能睡着,一睡着,就会做梦,而且都是杂乱无章,疲于奔命的噩梦。但今天她没有任何梦境,当她再次把之前重若千斤的眼皮睁开,头大如斗的脑袋抬起时,她觉得整个人都轻快许多,看看表,时针却只是跳动了一格而已。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完全处于深度睡眠之中,身体得到极大的放松,醒来后,倦意竟然一扫而光。

初雪后的清晨阳光从换衣间的大玻璃幕窗里倾泻进来,让她的周身都沐浴在和煦的晨光之中,温暖极了,惬意极了。她望向窗外,迟迟不愿下山的月亮,隐约的挂在这片高低不齐、新旧交错的老城区楼宇间,像一位害羞的姑娘好奇的张望着晨幕中的世界。

她参加驰援金洲医疗队的申请医院已经批下来,下午就将随队赶赴金洲这个疫情重灾区开展工作。

本来要不要去金洲支援尚晓惠还有点犹豫,甚至按理应该跟丈夫商量一下,但那天发现莫一南背叛她后,心里一冲动,就毫不迟疑地把申请报告递了上去,结果她也没想到,开拔的日子说来就来。

看看临行前的时间不多,也没时间回家跟公公婆婆道别,她赶紧起身准备返回临时集体宿舍收拾行装。

这段时间她们工作时都穿着防护服,经常累了就在病区的办公室或哪个干净的犄角旮瘩蒙头就睡,休息时间完全被打散打乱,真正回宿舍的机会并不多,自然放在那里的随身物品就更少。当初以为只是临时加班,根本没带什么私人物品,急用的一些贴身衣物,还是婆婆江欣事后送来的。

再则她们哪还有时间洗洗晒晒,后来医院就购置了很多成人纸尿裤发给大家使用。她们纷纷打趣,又回到孩提时代,个个都是白齿巨婴。

临时集体宿舍,其实就是医院的行政大礼堂,在举行完誓师大会后,就被草草的改建成医护人员的临时容身之所。它被分成男女两个区,床铺之间用低矮的防火板隔开,因为面积有限,靠墙的地方都支的双人架子床,这让她时常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时空错觉。

她大学时代那会流行校外租房,她入学不久就跟女同学搬出了宿舍,真正给她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邻海二中做留宿生的时光。

她由此想起当年的一位同班好友罗晴晴,只可惜她们短短一学期的美好友谊,随着罗晴晴抢占她参加学校演讲比赛的名额而分崩离析,又随着罗晴晴转学而彻底结束。

她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年一向保护着她的好朋友罗晴晴会为一次校园活动伤害她,背弃她们之间伟大纯真的友情。回想当初的那场背信弃义,现在看来是多么毫无意义,她其实早在心里释然,原谅了这位好朋友。

要是如今再遇到,她一定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她当年她走后自己有多落寞。

她禁不住在心里问:

“罗晴晴,现在的你,在哪里?一切还好么?”

驰援金洲,放在平时是正常的学术交流活动,或者顶多算是一种社会资源的善意帮扶,但在如今,去疫情震中的金洲,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忘我精神的真实体现,就是南丁保尔救死扶伤精神的最好践行,对于英雄的饯行,是应该有十里相送,有鲜花相摇和掌声欢呼的。

但当尚晓惠她们支援金洲医疗队一行人,登上去高铁的大巴时,周围只有空空如也的街道和萧瑟的寒风,让这群提灯天使,更像是奔赴战场的壮士,多了几分断腕的悲壮。

尚晓惠坐在大巴靠窗的位置,看着汽车缓缓启动。

车窗外的路边,只有零星的几个送别的领导、同事或是家人,车上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尚晓惠看到有人偷偷的抹去眼泪。

她的心里同样有热血,也有凄凉,不由想起那首《易水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

尚晓惠胃口不好,中午并没有吃多少,大巴开出不久她就感到胃里一阵翻腾,这是晕车的前兆,她赶紧打开随身背包找吃的,却一眼就看到放在最上面的卫生巾。

这包已经准备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机会使用的好朋友,是她在收拾妥当背包的最后一刻,才犹豫地放进去的。

最近一连半个月高强度的工作,让她每月都如期而至的例假也失了约。她推算过日子,已经晚了一周。她下意识的揉揉肚子,隐隐觉得这次有点不同寻常,但她又说不清楚有什么不同,反正就是女人的直觉啦。

吃进去的小点心,还没在胃里走一遭,就很快吐了出来,尚晓惠已经分不清是晕车还是她预感的那个事情。

医疗队长过来问她情况如何,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倔强地给他摆摆手。

一下大巴,尚晓惠就冲进女厕所,把胃吐了个底朝天,她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的预感可能是对的。

离开往金洲的高铁发车还有一段时间,医疗队员们都坐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默默想着各自的心事。他们来自庆原多家医疗机构,大多不认识,个别相熟的,也是简单的聊着,脸上挂着疲劳、紧张和不安。

尚晓惠从厕所出来后,手里就一直握着两根长条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是踩着软软的棉花走回长椅坐下的,整个人晕晕的,心跳得厉害,脑袋里有种不可置信的意象在冲撞着,这让她的脸浮满红晕,泛着神采。

她像再次确定一下似的低下头,伸开手掌,手里握着的是两根验孕棒。一根对照线清晰检测线很浅,另一根两条线都一样清晰明显。

检测结果清楚地告诉她:恭喜你怀孕了!

即使测试了两遍,尚晓惠还是不敢完全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幸福就这么突如其来,以这种方式降临在自己身上。

多少次,她跟丈夫期待再失望;多少次,她喝着苦涩的中药告诉自己要坚强;多少次,她被家人带着奔走进各大名门医师的门下,只为讨一个药方;又多少次,她在夜里默默对着苍天一遍遍祈祷赐给她们一个孩子。

现在梦想成真,她却激动地不敢相信。

尚晓惠哭一阵,笑一阵,坐一阵,站一阵,整个人处在无法自拔的幸福漩涡之中......

与此同时,莫一南正在防疫卡口执勤,无暇顾及理发的他,头发凌乱。

他给两个骑着电瓶车相伴而行的人查验结束,举手放行。

一个人说:

“听说国外这个病毒现在也闹起来了!”

另一个人说:

“是呀,还听说国家要接海外的留学生回国呢!”

两人相视无语,复骑远去。

这时,不远的天空,一串烟火冲上云霄,绽放出一片金光粼粼的烟花。

如生命之花。

莫一南扭头望去,久久不愿回眸。




全书完

2020.05.31.第一稿

2020.06.18.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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