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疫情蔓延时

如果寄给你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的,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
提心吊胆的春天

                                  ——摘自余秋华

  她是来武汉打拼的福建人,18岁那年就辍学了,直接和当时网恋的男友一起来了武汉。她从小就喜欢武汉。网上说的,走过户部巷,吃过武昌鱼;逛过长江大桥,看过黄鹤大楼,赏过雨中樱花。太美了,她想来看看,也想来这里生活,男友很爱她,跟着一起来了。

来了之后的前几年人生地不熟,到处打工。她后悔过,迷茫过,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甚至想过去死。她觉着活的太不像话了,偶尔刷刷朋友圈,同龄的人都在读书,可她呢,拿着可能三四个月都不会换的脏抹布,在昏暗无边的餐馆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得过且过。

好在两个人肯吃苦,就这样一起挺过了最难熬的前几年。后来结了婚,怀了个宝宝,东拼西凑开了一家卤粉店。店子不大在菜市场旁边,口味很好,所以生意还不错。是那种市井小巷里的美味。

刚开始消息出来的时候她没当回事,毕竟政府也辟谣了,还抓了那些传播谣言的人。她只是平常市民,安安份份经营着自己的小本生意,对国家政事不关心,新闻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每天蔬菜有没有涨价,孩子奶粉费是不是不够了,门面房租多久到期,比起远方的声音,她更关心这些。日复一日,就拧巴着裤头过日子。

不过今年挺不错,这几年攒的积蓄应该能过个好年,车票也买好了,准备到时候等丈夫的店家发工资了,就一起回乡。她新学了饺子馅的做法,还想着回去给父母弄顿好的。说起来惭愧,因为没过得好,和以前的同学都断了联系,不想回去,也没钱尽孝。现在形势好,想着熬过这段日子了,再开个分店,就在孩子上学的小学旁边。日子在变好,她想。

  要走的前一周,她就去市场买了菜,估算着今天的拌面的小料量掂量着买。猪肉最近太贵了,想着丈夫今晚返工,是时候吃顿好的了,她心一狠就买了一块够两个人饱腹的猪肉。市场王嫂如往常一样,各种蔬菜都多放了很多,她也不说话,就笑笑就走了。蔬菜摊上多了一抹红,很打眼。王嫂拿起来,是装了一百块的一个红包,上面还留有一行字,歪歪扭扭的写着:这几年谢谢您的照顾了,我也没赚多少钱,这些就收着吧,不然我明年可就不来了。

晚上吃下了面,吃了火锅,是很丰盛的一顿。她觉得头有点不舒服,就沉沉的睡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看了看时间1月18号了,后几天就回家了,这一周她时常感动呼吸不畅,咳嗽到整晚都睡不着,开店时候下面的小料都没力气准备,想着马上要回家了,索性就关门了。她马上去了诊所,开了平常感冒药也不管用,想起前段时间看到的新闻,心里一惊,安慰着自己不可能,又去了大医院,挂号门诊又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再过些时日,结果还没出来,丈夫还在上班。但她觉得自己应该八九不离十了,症状太像了。她很崩溃,站在医院大门外,看着走过来走过去的人啊,恍如隔世一般。她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坐了很久,查了很多,手机也没电了。虽然没读多少书,但她也知道自己如果是真的,先别说痊愈的可能性,手术费,治疗费就是很大的一笔开销,家里根本负担不起。她也不知道传染性目前有没有,但她决定先不回去了。

这些天小道消息很多,还有医生被感染的,人心惶惶。街上也有谣传,日子一久,都无法分辨了。但大家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生活并没因此改变,只是饭局上多了一些话题。

  她开始用公筷,丈夫很爱他,但她这几天性情大变,晚上都不睡一起,吃饭也不一起吃,家里总是会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直到她说连车票也退了,说是要去接武汉的亲奶奶和她一起回老家,所以会晚一班车的时候,丈夫很担心,总觉得有事瞒着他,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再愚笨的男人也能感觉到。

那晚上是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照常收拾行李,虽然虚弱,丈夫突然就从后面抱着她,她还是猛的跳起来就推开他。这么亲密的接触已经数天没有了。她虽然怀念但还是第一时间跳起来,留下他呆滞在原地,她心里不忍,慌忙解释,丈夫抬了抬头,好像能够理解。“这些年你做什么都有自己的打算,我知道我问你你也不会说,当初因为喜欢你一起来到武汉,一起走到现在。我相信你,这次也一样。你现在病的这么虚弱我也不放心,我给隔壁打了招呼,你好朋友明天也会来跟你一起住,我和孩子会在老家等你。”

第二天她就目送他们走了。在火车站,丈夫隔着窗台看到她远远地招手,眼里好像噙着泪,他没看清。

  回到家她就开始消毒,医院也确诊了,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知道消息的时候还是心里一惊,谁不想活啊,她还年轻还有大把岁月可以蹉跎。但她没钱,她做了她认为最合适的选择。

刚开始还有力气的时候,会印发文字大街小巷贴满了,劝说她的朋友,政府也发新闻了,但仍然没有确实有人传人的倾向,只是建议戴口罩,但街上戴口罩的人还是很少。除了刚来打拼时食不饱腹的日子,这几年她头一次感到无力。

人们的思想顽固的如同当初固执要辍学的她,总是这样的,人总是要撞南墙,撞到墙头堆满了尸首,才肯信的。

后来几天,她病到走不动了,就在家里屯了几天的饭食,再也没出去了。她还是想做个文化人,书读少了,世界都看不清了。于是提前去书市买了很多书,躺在床上的日子,书陪她消磨的时光。这天她虚弱到连起身都困难的时候,瞥见了床头摆着的余秀华散文集,她想起了她的丈夫。

  要说最爱谁,她最爱她的丈夫。早些年轻的时候,虽然是网恋,幸运的是在一个省,距离不远每个月都能见一次面。两个人互相攒够零花钱了,就去对方的城市,一人一次。因为一天吃东西还要花很多钱,能省的就是车费和住宿费。每次都坐最早的火车,搭最晚的列车回家。即使是这样,每次一见面也觉得很开心。一见面,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关于学习的、家庭的、同学的、青春期的琐碎烦事都没有了。

记得一年暑假,她去乡下奶奶家,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他突然就出现在眼前,那时候刚入夏,天气燥热的刚刚好。他们一整个下午就躺在院子前一大片金黄的稻穗里,和煦的微风吹拂着脸颊,她侧过身,他的睫毛也浓密像金黄色的穗子。

  这么回忆着,她吃力的转过身,抱起旁边的枕头,还隐约留有熟悉的口水味道。看着旁边睡出人形的被褥,现在她认识到了,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远比它们本身更有魅力。这么想着,她就慢慢的,慢慢的睡了。

  丈夫回到老家已经是25号了,知道封城的消息是在火车上,他急忙定回去的车票,服务器都崩溃了。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一叠口罩酒精还有注意事项,旁边还有一封信,粉嫩的包装。他想起她那天晚上似乎是往里里面放了什么。刚打开他眼泪就出来了。

致我亲爱的臭屁虫;

  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总是这么喊你,结婚这几年我就没有叫过了。不怕你笑话啦,现在说出来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是不是人一到要走了,就很喜欢回忆过去。其实之前你去工作的那几天,因为房子小把你赶到客厅睡的那几天,忍住不和你接触的那几天。我好怕啊,我怕自己绷不住就什么都给你说了,我怕自己挺不住就在你面前先倒下了。我太怕了,给这个原本就脆弱的家庭加上一点点,我都怕。

  我每日每夜都睡不着,我怕死啊臭屁虫,我最怕死了你知道的。平常就算一点点小毛病,我都会上网百度查个半天。但你知道吗,觉得自己有可能被感染的时候,我突然就不怕了。我想着这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也后悔了很多次,但那都是我的选择,是年轻不想事的后果,我该。但我啊,我做的最好的选择,就是选择嫁给了你。嫁给任何人都不会如现在如此般好过。所以一想到你和孩子有可能死,我就突然勇敢了。

或许你记得高中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吗,不知道为什么,写这封信的时候,这首诗就浮现出来了。那首诗很美很美,我文化不高,美就是我对一篇诗歌最高的赞美了。我没有诗人的情怀,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写给你听。

如果寄给你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的,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

提心吊胆的春天

那时候我不知道稗子是什么,特意上网搜了。稗子和稻子都在地里长大,区别不大,但稗子是要除掉的,尽管如此,它生命力强,切断根才能停止生长。春天是美好的,稗子却要提心吊胆活过这个春天。我觉得现在我的生命好像稗子一样,你要如同相信稗子般相信我的生命力,我在这边好好的,抵抗力会让我赢得这场战争的。等这个春天过了,来年,我们就去看武大的樱花。之前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那么多次,终于有明目张胆的理由了。

                                      爱你的老婆

  看完,丈夫把被泪水湿透的信纸原封不动的折好塞进行李。广播里传来提示下车的声音,他抱着两岁不到的孩子,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缓缓的,坚定的,踏出了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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