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家的枣树

        夜里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醒来后依稀记得，不愿意在梦中醒来，但还是醒了。非常后悔于为什么要醒，所幸的是梦中的一切都还清清楚楚，所以对这个梦有遗憾也有欣慰。暂且回到梦里去吧。

        梦里还是在教室，给一群学生讲课，记得很清楚，讲了中国古典诗词之美，给学生讲了识字、识数、识世、识人，讲了两首钗头凤背后的陆游和唐婉。后来怎么又讲到了《陈情表》和《出师表》，又讲到了《项脊轩志》，讲了归有光的母亲、大母和妻子对他的感情，讲完了，一个学生指着窗外说：“老师，咱们下课了去摘枣吃吧？”我看向窗外，一颗弯弯曲曲的枣树在窗外艰难的生长着，满树红红的秋枣煞是诱人，我看着树上的枣无来由的说了一句：我姥姥家也有这样的枣树。这棵枣树就把我拉到了儿时的姥姥家。

        在我对姥姥家有印象的时候，记忆里就有枣树，应该是三棵，一棵大的，两棵稍微小点的，大的在堂屋门口南边（姥姥家家门口朝东），其余两棵一棵在北屋门口，另一棵在厨房门口，每到秋天红枣挂满枝头的时候，我都要去姥姥家用棍打枣吃，有时候是姥姥让大舅送到我家里，记忆中那枣很大很甜，甜蜜着我的童年。

        记不起什么时候了，姥姥家大门前有两间土堆的房子倾倒了，没有了房顶，只剩下高度不一的土墙，那时的我不算是调皮的孩子，但就是喜欢爬那个土墙。我小的时候是经常去姥姥家的，那时候大舅是当地附近闻名的厨师，农村里有红白喜事都会请大舅去做菜，结束了就会给大舅一些剩下的菜作为酬谢，不给工资，只算作帮忙。每当大舅拿回去一些菜的时候，姥姥都会给她的孙子孙女和外孙们留着，即使放发霉了，如果我们不去吃，她也不吃。在这群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中，我感觉姥姥尤其喜欢我（其实姥姥是每个孙辈都喜欢），至今我都能闻到大舅带回来的美味菜肴的香味。有一次打枣，我爬到那个土墙上，从土墙上往下跳的时候，脚下一个踉跄，一下就撞到那厨房门口的那棵枣树上，脸上蹭掉了好几块皮，嘴唇和眼都肿了，记不起是不是包扎了，就记得姥姥担心我回家被爸爸打，让我的大表姐把我送回去，并向我妈妈解释是不小心碰的，不是调皮摔的，不允许父母因这个伤吵我，我记不住当时有多痛，就记得回家时姥姥给我带回家的半袋子红枣。

        大概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姥爷因病去世了，去世那天刚好是我母亲生日，姥爷因脑梗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意识了，只是躺在病床上，没有对外界的任何反应，我下班后想着那天是母亲的生日，我就去了姥爷家，看看姥爷也给母亲过个生日，当时母亲和两个舅还有两个姨都在另一个院陪着姥姥，我去了后喊了两声姥爷，姥爷喉咙里还能发出声音，可半个小时后，姥爷出气明显不顺了，等到舅舅和母亲他们赶过来，姥爷就去世了，我的舅舅说：“你姥爷就最疼爱你，几天不吃不喝，留着一口气就等你来看他，就你得祭（音，农村话，意思老人去世时在身边的人）了。”我知道舅舅的话里的意思没有责备，但我的内心却一直有深深的自责，姥爷病的几天里，我因工作没有腾出时间去看望姥爷，就去一次，也把姥爷喊去了阴间。姥爷没有留下一句话走了，可姥爷拉着架子车给我送的红枣却一直甜在我的心里，也将永远甜在我的心里。

        又过了几年，我进了城市工作，更少了回去看望姥姥的时间，姥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心里也一直想有时间就要去看看姥姥，但总是这事那事的给耽搁了。一直等到姥姥病重躺在床上，那年的五月三十，第二天就是六月初一，农村把这一天称为小年，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我终于放假回到家，母亲一直在伺候姥姥，我想着去看看姥姥，到了姥姥床前，姥姥已是奄奄一息，我和姥姥说了几句话，大概一个多小时，姥姥又在我的呼唤声中去世了。我又成了“得祭”的人，也可能我在姥爷姥姥的心里真的是他们最疼爱的孙辈，但我内心的痛却是久久挥之不去的。埋葬了姥姥后，怎么都找不到来时骑的电动车上的钥匙，我知道这一路我随着姥姥的灵车跪了很多次，就拐回去找，走了很远也没找到，一直找到姥姥的坟前，那串钥匙就在坟前掉着，我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会掉的，为什么掉在那里，母亲问我找到没有，我说在姥姥坟前找到的，母亲说：“你姥姥疼你，想让你再回去看看她。”我恍然大悟，最疼爱我的姥姥想让我再看看她，她也想再看看我，才借助这串钥匙让我回到她的坟前的。我一口气又跑到姥姥的坟前，跪在姥姥的坟前嚎啕大哭，可无论怎么喊，也没有了姥姥疼爱我的回声，只留下了我送的随风作响的花圈和姥爷姥姥孤独的坟茔。

        姥姥家那三棵枣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砍掉的，那土堆的墙也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表弟建的漂亮的楼房，每次去舅舅妗子表哥表弟都热情款待，但我总是觉得有些失落，具体失落了什么，我想只有我心里知道，还想着那圈土墙，还想着那三棵枣树，还想着那座孤独的坟茔……

        是梦就终究要醒来的，可我真想一直做着一个梦，梦中有给我放着好吃的东西的姥姥，有拉着架子车给我送枣的姥爷，还有姥爷姥姥家的那三棵红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