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于丹的胆,可以无畏到何时?

——《于丹<庄子>心得》于丹自序赏析

于丹在百家讲坛讲完“论语心得”后,自称更喜欢庄子,随后便有消息说要讲“庄子心得”。既然是“更喜欢”的,大概不会有“论语心得”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谬误吧?我怀着极大的善意等待于丹的“庄子心得”。

然而,听了半集就失望了。于丹的“庄子心得”跟她的“论语心得”主旨完全一样,所不同的只是在宣扬消极隐忍的“新阿Q思想”时所借用的外套有所不同,原来是《论语》,而现在是《庄子》。

于丹在新书《于丹<庄子>心得》的自序里开始就是这么一句话:“在《百家讲坛》录完《论语心得》的那一天,制片人万卫老师问我下一个选题讲什么,我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庄子》’。”这个“几乎没有犹豫”反映出于丹对庄子的把握可谓成竹在胸。

我又怀着极大的善意希望于丹这次能够给读者一个至少不会太乖谬的理解。然而,仅仅读了她的自序,就知道我这个希望已经破灭了。

这篇题目为“我们的心可以遨游到多远”的序言,用浮华的辞藻、稚嫩的文字传递着作者古文基础薄弱和古代哲学知识匮乏。这篇初中小女生课堂作文风格的文章,很难想象出自一位号称“古典文化研究者和传播者”的教授之手。

而这样一位教授,对《庄子》能有几份真正的喜欢,又能有几份恳切的理解?在这样的理解基础上,其所谓的“庄子心得”又可能有几份来自《庄子》?毫无疑问,“于丹《论语》心得”的闹剧又重演了。

与于丹的两本“心得”的正文相比,这篇最能体现于丹性情和文风的亲笔序言把一个教授的真实水平更加全面地展示在读者面前。

于丹在写到对庄子的感受时说道:“庄子这个名字藏在我心中很多很多年,蹁跹如蝶,每每在我滞重胶着的时候,透进天心一线亮光,给我摆脱地心引力的力量。”这是一句逻辑和含义统统混乱的文字。

既然庄子这个名字“蹁跹如蝶”般的“藏”在心中,又是什么东西“透进天心一线亮光”?庄子的名字到底在心里还是在外面呢?这“一线亮光”是从外而来,还是从于丹心中发射出去了呢?“天心”又是什么?大概于丹想表达的是“每当自己郁闷的时候,一想起庄子的名字,就有了力量”的意思,但为什么有话不好好说呢?

大概是作为教授说话不便如此直白,要用些“文学化”的语言。而这样弄巧成拙、故弄玄虚的“文学化”文字充斥全篇,起着制造阅读障碍和展示作者浅薄的作用。

于丹对传统文化的理解能力让人惊讶。她在序言里对泰山这么评价:“对中国文人而言,秦皇汉武曾经封天禅地的五岳之尊就是一个成人仪式的圣殿。”说“五岳之尊”的泰山是“圣殿”,当然是无不可的修辞,是个做什么用的“圣殿”呢?于丹的理解是“一个成人仪式的圣殿”。明明是说“封天禅地”怎么又成了“成人仪式”了呢?

看来于丹把古代帝王彰显帝位、祝告天地的泰山封禅当成“成人仪式”了,莫非秦皇汉武需要去趟泰山表示自己“成人”了,岂不太过荒谬?并且说是“对中国文人而言”,呵,恐怕略微称得上“文人”二字的中国人都不会有于丹这么莫名其妙的理解。

只要一沾掌故的边儿,于丹就露怯。看这句:“因为相信‘登山必自’,所以我们没有人用拐杖助力,一步步用青春躯体丈量过这条千古励志之路。”很明显,这里“登山必自”是“没有人用拐杖助力”的原因,在于丹看来这个“登山必自”就是“登山必须靠自己的力量”的意思。

这真是典型的望文生义啊。在泰山的登山起点孔子登临处确实有一块碑刻,为明代嘉靖年间济南府同知翟涛所题,是“登高必自”四个大字,而非于丹所说的“登山必自”。而“登高必自”也不是“登高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的意思,这四个字出自《中庸》:“君子之道,譬如远行,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意思是说君子修养方法,好比长途跋涉,须从近处开始;好比攀登高峰,须从低处开始。昭示人们既要志存高远,又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与用不用“拐杖助力”是风马牛不相及的。

以这样的传统文化功底和对常识的理解能力,很难让人相信于丹对《庄子》能有所理解更不必说有所“心得”了。于丹自己说:“我在床头放了好几年陈鼓应先生的《庄子今注今译》,却一直不敢以为读懂一二。”

陈鼓应先生的《庄子今注今译》对《庄子》各篇都做了简要的内容提示,但更主要的是对文字的诠释和对全篇的翻译,对庄子思想的深意并没有太多涉及,可以说是阅读《庄子》一书的初级读物。这样的白话翻译如果再读不懂,庄子思想就更不必提了。

而于丹说自己对这本书“一直不敢以为读懂一二”,我相信不是自谦,而应该是实情。于丹说希望“化为鲲鹏,畅意一回天地遨游”,就暴露了对《庄子》一书文字上的模糊认识。在《庄子》里,“鲲”为“鲲”,“鹏”为“鹏”,“鲲”化而为“鹏”,是两种动物和两种意象,与我们今天所说的“鲲鹏”是不一样的。作为讲述《庄子》的教授,实在不应该将此混淆。

基本文字尚且如此,于丹对于庄子思想的理解能够中肯简直是不可能的了。在这篇短短的序言里,于丹提到的对庄子思想不多的几点理解,显示出谬误和乖张就一点也不意外了。

“外化内不化”是庄子处理本性与外物关系的重要原则,于丹对此的理解是:“对外在世界越来越多宽容感恩,融合于规则,而内心的执守日益打磨得坚毅无悔,不再怀疑是否真地可以用一生把梦想刻画成真。”

我们知道,庄子所说的“化”简单地说就是“变化”或者“改变”,所谓“内化”就是指违背人的本性而适应外在人为的规则的所有改变,比如曲意逢迎,比如“克己复礼”等;而“外化”呢,则是对大道的适应和顺从。既适应大道又坚持本性就是“外化内不化”,也就是庄子说的“得道之人”。

而很显然的是,于丹把庄子的“外化”理解为“对外在世界越来越多宽容感恩,融合于规则”,已经等同于“内化”了。庄子的“外化”不仅不是“融合于规则”,而恰恰相反是对“规则”的漠视。于丹常常说“儒道相通”,大概是把庄子的“外化”理解成了孔子的“不逾矩”了吧!

庄子这个人,不是于丹所理解的“放诞”、“狡黠”,而是智者对现实政治绝望后的冷漠,我们可以想象到庄子内心的绝望和苦闷;庄子这个人,也不是于丹所理解的“蹁跹如蝶”。庄子追求精神的“逍遥游”,但他本人并不逍遥;庄子的“逍遥游”,更不是于丹所理解的心灵度假般的短暂超脱,而是在无限凄楚和痛苦的“人间世”获得精神的超越和自由。

当于丹把庄子塑造成一个翩翩起舞的自在神仙的时候,我们已经知道了于丹已经离庄子越来越远了,我们已经知道庄子思想已经远远超出了于丹的智识所能够理解的范围。

对传统常识理解乖谬,对庄子思想毫无把握,还“几乎没有犹豫”地要讲一讲对《庄子》的心得,我对于丹能够佩服的只有她的胆量了。同时,我更加相信了“无知者无畏”这句话是多么的高明。于丹这篇自序题目为“我们的心,可以遨游到多远”,而我担忧的是“于丹的胆,可以无畏到何时”。

二○○七年夏  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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