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佳节倍思亲——忆外婆

市区街道上迎风晃悠着一串串红灯笼，小区居民的门口也贴上了金灿灿红彤彤的对联，又是一年新春来临。“去外婆家喽！”儿时的春节最盼的就是母亲的这句话。

拉开记忆的帷幕，童年舞台上的人物栩栩如生起来，而那个撑起我童年灿烂天空的人便是最爱我的外婆。妈妈是外婆的第六个孩子，又是出嫁的女儿，在重男轻女的农村，按理说我不该是外婆最疼爱的人。但我却成为除了小表弟以外陪伴外婆时间最长的孩子。

外公早逝，外婆一个人拉扯大六个孩子，除了田里的农活，还要出门用裁缝手艺补贴家用。生活艰苦又忙碌，外婆的脸上总是慈祥、安宁，从来没有因为忙碌而紧闭双唇怒气冲冲。当我们笑着叫着跑向她，不管正在忙什么，外婆总是回报我们暖暖的笑脸。有几次忙碌着的外婆，顾不上收拾一下也要加入孩子们的玩笑行列，舅舅们比赛谁模仿公鸡啼鸣最像，“喔啯啯~喔噢”外婆把手举在嘴边骄傲地胜出了这场比赛。

忘记是几岁的时候，留在外婆身边过年，裁缝的活儿年底是工作量最大的时候，劳作了一年，大家都盼着大年初一穿上新衣。大年三十晚上外婆还在忙着做衣服，我躺在被窝里等啊等，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件新衣服套在我的小棉袄上，盖在洗旧暗淡的被窝上显得那样夺目。西瓜红的颜色，娃娃翻领，领口细致地镶着黑白相间的细条纹边。大年初一的早上穿上新衣服可把我高兴坏了，那是外婆熬了一个晚上给我的快乐。

春节期间，家乡习惯用红糖糯米锅糍茶招待客人，这也只有过年才会有的一道“甜品”了，而在外婆家还能喝到外婆熬的又甜又糯的红枣银耳汤，每次我总不止吃一碗，锅里永远留着那个喝了还不够的孩子的一份。

一年之中，妈妈会有好几次带我回外婆家，每次我们到来，外婆就带着我们上楼，神秘地打开一个堆满针线杂物的抽屉，我们正用目光随着她搜寻着，“啊呀！坏了坏了！真可惜！”随着外婆遗憾的声音我也遗憾地看到一个大大的红苹果已经烂得不能吃了。也有时候，虽然皮有点皱，但吃起来不是很受影响，于是就成为我一个人的独享时光。

最小的舅舅结婚后，外婆搬出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祖屋，把房子留给了小舅舅。大舅和二舅为外婆在乡里小集镇最热闹的菜场置了二十来个平方的小屋。

外婆搬进了那个小屋，一张床一个缝纫机便是外婆全部的家当。第一个晚上我和表姐陪着外婆，没有炊具，我们拾瓦片砖块围起了一个小火堆，用一个小小的铝锅煮起了饭。好奇又心急的我们忍不住打开盖子好几次，想看看米粒有没有变成了饭粒，最后吃着满是烟熏火燎味的夹生米饭，外婆慈爱的笑容里包容着我们把生活的辛酸当成过家家游戏般的快乐。

菜场上靠外婆小屋这头有个烧饼摊位，外婆很快就和摊主聊熟了，趁他们收摊的时间，我就帮外婆趁着烧饼炉余火未熄炒个菜或者煎个鱼。硕大的烧饼炉添上一些木片碎屑又能燃烧一阵，小小的我在炉子上随心所欲地操练着厨艺。有时候甚至还能招待一下弟弟妹妹们。

小乡镇上有时候会有戏剧团来演出，每逢这时外婆就收起活儿，拿出不多的零钱带上我去影剧院看演出。舞台上戏剧人生临摹刻画，舞台下外婆全神贯注全心投入，而我，懵懂、好奇，兴奋不已。

哦！外婆！艰苦的生活从未打倒您，您总能带着顽童般的心态在困难中找出快乐来。

市场上生意不太好的时候，你背起包裹走村串户卖成衣。炎热的夏季，农村庄稼地里一个人影也没有，走了半天也没有卖掉一件，我们俩又干又热。碰到一个背着冰棍箱叫卖的人，你索性买了两根冰棍，我们一人一根坐在路边吧唧吧唧舔着冰凉的糖水快乐收工。

小小的菜场上几户商家吵架是家常便饭，烧饼摊是个大嗓门妇女，和老公一吵起来就掀翻桌子砸碎杯子，噼噼啪啪一阵响后伴随而来歇斯底里的哭叫声；隔壁是一对长年累月紧闭着脸的面店老夫妻，每天凌晨面条机嘎嘎响声比主人的话还多上几句；面店东面是一个苦命的驼背女人，前夫不幸去世了留下她和儿子靠着缝纫手艺维持生活，每次过来聊着聊着就哭起来；菜场最东面的茶馆也是一对常年板着脸的老夫妻，每天帮外婆去打开水，从来不会在他们脸上看到其他表情。

我的外婆，每次我们远远的唤她一声，老花眼镜下搜索的目光就伴随嘴角的笑意荡漾开来，看到我们就像财主看到他藏着的宝箱。而外婆自己也像沐浴在阳光中，散发着温暖，吸引着别人靠近她。烧饼摊的女人吵架的吼声一度是我的噩梦，然而她一次次到外婆身边哭诉后，有一次听到她在喃喃低语”是我不好，我做的不对，我想改”。时间久了，经常有路过的人会进来坐一坐，唠一唠生活的家长里短，留一段人生的故事在外婆家。

儿女们是外婆最大最宝贵的财富，在她眼里没有“出息与没出息”的区别，她是如此疼爱每一个。后来病重住院，舅舅们每天到医院探望时，外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住地说“我太幸福了！”

而今，外婆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多年，当我在与青春期的孩子们冲突时起，苦苦无解于接纳时，回首却发现外婆在自己的人生里早已为我诠释了接纳的珍贵含义。

呵，外婆哦！又是一年新春季，人生走过不惑才发现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代表如此浓浓的思念，再也没有一个地方像外婆家那样温暖而令人向往，可以那样令我不假思索、毫无顾虑地奔向它。如今这份温暖的光芒仿佛带着使命般正不断地吸引着我去探寻，探寻它背后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