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姑娘喜欢奔跑在山间的田野上；喜欢和牛羊嬉戏在草丛里；喜欢山间的泉水叮咚响；喜欢老家周围的一草一木，唯独不喜欢那里的人。
01
我在屋里烧着柴火，看着瀑沸翻滚的热水，蒸煮的红薯开始飘出一缕香气儿，刚掀开盖，蒸汽袭来烫伤了手，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赶紧把手凑近耳朵降温。
再伸手去盖上锅盖时，一声一声的炮鸣声随即入耳，那是死亡宣告。窗外有一些细碎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我探出头去，只见几个婶娘急匆匆踩着小碎步朝着大姑家方向去了。
奶奶从侧面的二姑家走了过来，让我把锅端下去然后说要带我去大姑家，表姐走了，在生时她还来看过奶奶好几次，我们也谈了几次话，奶奶说去看她最后一面。
我惊诧道，短发姑娘走了？死神那么快来？白发人送黑发人？二十五岁，那么年轻，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来到她家，很多亲戚都来帮忙，低沉的气氛中我听到很多人叹惋的沉鸣，大姑已像个泪人一样被搀扶在一旁。
听说她喝了一瓶农药，早上被发现时身体早已冰凉，农药瓶还紧紧拿在手里。几个先生给她做入棺前的整理，用惯用的仪式一一进行:擦拭脸部，整理衣着，念文，衣炉饭，还有含口钱，之后就是入棺，我看着她静静的躺着。
第一次听说短发姑娘时我上初一，她读高三，奶奶说她一直是我们村里的希望，从小就听话，懂事，学习成绩好，是所有孩子的榜样。那不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嘛。
我从没见过她长发的样子，放长假回来倒是见过几次，都是乖乖的学生头。
短发姑娘父亲早逝，和妈妈一起生活，妈妈种庄稼供她上学，她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高中的孩子，并且因为优异的成绩她的高中没有交过一分学费，交过一些资料费，这也是为什么她上得起学的原因。
在同龄人都早早背上孩子相夫教子时她独自一人跨过这座山去读书，别村出了大学生都会办状元酒，她家没有。
但去年她亲手“杀死”了别人家的孩子。
去年秋天开学季，大部分人都出去谋生或者求学了，而她没有，她应该读大四了，听说她已经在实习并且准备考研了，但她突然留下来帮忙大姑收庄稼并且准备留在农村出乎所有人意料，因为供她读书别人家都修筑了新房，她家还是泥砖瓦房。
别人都以为她会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人，可后来她家成了不少人冷嘲热讽的对象。
我们住在偏远山区的农村，她说不读大姑没有任何不赞同的表态，用大姑的话来说，读书是她自己的事儿，读就供，不读也不强求，也就是那个秋天我才得以真正接触并认识这个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
02
金秋时节，硕果累累，玉米金灿灿的饱满让人心情大好。
天微亮，我起身开窗，一股寒流从窗口袭来，快速的偷溜进我的脖子，凉飕飕的，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一眼望去，山脚下稀疏的农家小屋也被这迷雾踩得很低很低。星星点点的暗黄色灯光朦朦胧胧，扑闪扑闪的眨巴着，一眼萤火。随着一声鸡鸣，耳边的黑树林里开始窸窸窣窣。
东边山头渐渐微微泛红，迷雾，萤火渐渐消失。蝉鸣，鸟叫，不知名的昆虫也闹出了响动，从树林，从田园，从山谷渐渐从四面八方涌出，预示着新的一天又开始忙碌。
眼前的苞米地里，叶色干黄颗粒饱满的玉米在阳光的倾洒下无动于衷，直立着躯干，沉稳的低着头。初露中心渐黄的向日葵慢慢的左右摇摆，彰显自己的婀娜。
我想起鲁迅的那段对成熟麦穗和渐青麦穗的描写，霎时觉得应景。热气开始从地里冒出来，一阵青草裹着泥香扑鼻而来。
回过头把窗户插上，瞬间瞥见狗舍里的二花打着个哈欠，耷拉着眼皮盯着我，头顶一两声乌鸦叫唤，桌上的手机六点半的闹钟音乐缓缓悠扬...
吃过饭，我和奶奶背着背篓去掰玉米了，路上遇到几个熟人，问起我，奶奶只是简单说了几句。我们就又继续向前。到地里掰玉米，背玉米来回的路上总会遇到熟人。
我在路上遇到二婶和他读高中刚回来的大女儿心怡，和她们碰面了:
“幺儿，回来了，和奶奶掰玉米呀。”二婶问。
“对呀，刚回来，奶奶身体不好，回来照顾她。”我说。
“也是，你爸妈欠钱都出去多少年了还没把账还清楚，连累你们几姐妹书都读不起，你回来也好，老人身边有个人也是好的，别像村东头那个老人，白养三个大儿子，老人死了几天了都不知道。你在家就和奶奶多少帮忙做一点。”她说着，欠钱一词还提高了音量。
“嗯嗯。”我答到，默默低着头。再走时半路遇到了表姐也就是短发姑娘。二婶说:
“这不是丫丫吗？还没开学呀，我家心怡都上了一星期课了。”二婶问着，旁边还有她女儿和我。
“嗯嗯，准备不读了，和我妈掰玉米。”她说着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走了，她走得很快，怕二婶又问东问西。
“掰玉米有啥出息，像她妈一样掰一辈子玉米？你以后可别像她，白读了那么多年书，不用笔杆子吃饭，花那么多钱，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像小花一样早一点嫁人，恐怕现在都有娃了。”她尖声尖气的对着表姐的背影大声的说。
我依旧默默听着，后来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读书了，开始指指点点。
傍晚，表姐和大姑来我家看望奶奶，一阵寒暄过后，我做了饭给她们吃。稍后奶奶和大姑在里面说话，我到外面乘凉，她跟了出来。
表姐:你是叫小菲吧！
我:嗯嗯，小菲。
表姐:听奶奶说你高中毕业就没读书了？
我:嗯嗯，因为很多原因。
表姐:不读书总有原因，只要以后不后悔就行，很多东西失去了才知道。
我:嗯嗯。
表姐:那你想过以后做什么吗。
我:暂时不知道，先看看吧！
表姐:是啊，先把眼前的生活过好，但你总归要为以后打算的。
我:嗯嗯，是啊，那你呢，打算做什么？
表姐:我？这辈子就和我妈收庄稼吧！至于下辈子，一定好好活，你的人生还长，好好打算。
我:为什么？收一辈子庄稼？像二婶说的那样？
表姐:有些人的一辈子注定不长。
我: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你可是我学习的榜样！
表姐:什么榜样不榜样，你有自己的人生，干嘛要照着别人的生活轨迹过活？
我:是的吧！
表姐:没事儿，眼下只是暂时，以后会慢慢好的。不像我，今天不知明天事，现在能陪我妈多一点就陪她吧！她已经为我操了很多心。
我:为什么这样说，你才多大呀。
表姐:我生病了，已经有两年多了，晚期乳腺癌，我前几天才跟我妈说，也没准备治疗，就这样子也挺好的。
我:为什么不治，现在医院不是没钱也可以弄水滴筹的吗？
表姐:那只是暂时，我已经没有遗憾了，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好好和我妈一起好好的生活，尽尽孝，这事儿可别跟别人说。
我:好吧。
之后她给我说了很多很多她读书这些年的所见所闻，那一晚我们聊得很开心，她说她其实挺喜欢奔跑在山间的田野上；喜欢和牛羊嬉戏在草丛里；喜欢山间的泉水叮咚响；喜欢老家周围的一草一木，唯独不喜欢老家的一些人，但理想总诱惑着她向前跑，就是读书。
之后我还特意去查了什么是乳腺癌，确实很恐怖，让人心生敬意。实际上她没有“杀死”别人家的孩子，她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只是另一种方式不被别人理解...
“这个世界善良的人慢慢少了。”我说。表弟在我旁边听着我说短发姑娘的故事。
“咦，是说好人没好报吗？你不也是短发？姐姐和短发姑娘很多一样啊，你会是下一个短发姑娘吗？”他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希望吧！她身上的许多精神，确实值得我用一生去学习”我说。
优秀的别人家的孩子越来越多，可那个短发姑娘再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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