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nty,你收拾好了吗,我们赶紧要出发了!!” 换上一身唐装的小侄子,扒着门,露出个圆圆的小脑袋。
“着什么急,年夜饭订的7点半开餐,你去那么早哪有吃的,白痴。” 说话的是刚满8岁的小侄女,她个子虽然小小的,但穿上旗袍,起了范儿,还真的有模有样的。
“你们都在这安静等着哈,一会舅舅就来接你们。”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安抚着一屋子的大大小小的孩子,顺手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大衣。
“小阿姨,你要出去么?” 17岁的大侄子清朗站起来,走到我身边,俯下身,轻声地说。 他明年就成年了,190的身高不禁让人感叹,现在的小孩子都太能长了。
“是啊,出去透口气” 我轻声回答,回头望了一眼屋里的中国娃娃们。
“我能,和你一起去么”他眼里有些无奈,“我觉得,他们”他朝屋里努努嘴,“有点吵。” “但是……”本想拒绝他,但想想18岁时的自己,也并不喜欢和一群小屁孩待在一起,准确地说都不喜欢和,人,待在一起。他愿意和我一起出门,着实也算是不容易了。
“唔,外面的空气真舒服啊。” 刚说完,却被扑面而来的冷气撞了一个满怀。
“阿嚏”,“有点冷”,“但还是很舒服”末了,他补了一句。
“小阿姨,我们现在过年,都不在家里吃了吗?”
他把他的围巾解下来绕在我脖子上。
“是啊,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纪都大了,没办法张罗一家的饭了。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们也不那么喜欢张罗,一大家子的碗筷吃完还要洗好久”
我把围巾又围回给他,顺便拉了拉他大敞着的领口“我们这些人啊,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平时吃外面都习惯了,哪里还会做饭。”
“可是,过年不是应该和平时不一样吗,现在过年感觉和平时没什么分别啊。”
“唔,还是有不一样的,小叔叔一家不到过年的时候,哪会飘扬过海赶着回来啊。平时你facetime见到小轩,他不是还让你喊他Jonason。”
我笑着,突然有点恍惚。
上次见到小轩,是什么时候来着?
“欢迎光临”一声清脆甜美的女声响起。 “两位进来看看,需要点什么?”
“年味贩卖店。这是什么东西?小阿姨,我们进去看看吧。”清朗扯了扯我手臂,左手点了点挂在门口的店牌。
“哦,好。大年三十还在开业的店,也是真的少见。”
“我们这家店和其他商铺不大一样,全年只有在今天,才会24小时营业,除了今天,也只有在每年的春节期间营业那么几天,但是现在,可能越来越多的人,都并不需要我们了。”
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弱,说到后面甚至有些委屈,无奈和轻声地哽咽。
“诶,那你们主要卖什么,年味么?”果然是小孩子,一点都没发现女孩子声音里的不对。
“对啊对啊,之前我们是做储存的,很多老人家喜欢把自己喜欢的年味留起来,我们也会收集很多的年味,等到对的时候就拿出来,卖给需要的人。”
讲到店里售卖的东西,女孩的语气里又重新有了雀跃。
“二位跟我来,我有推荐~” 我们跟着一蹦一跳的小女孩,来到了店里尽头的储物间。
“吱呀”一道看起来已经很有年龄的门就这样自己打开了。
“你看这一瓶,正红色的。是那种空气里弥散的有点轻火药的味道。” 她把瓶口旋开一点点。
“你们凑近了闻,轻轻的,要是猛然打开那味道就会呛的不得了。”
我走过去,从她手里结果瓶子,又旋开一点点。 一点点烧过的焰火气从缝隙里冒出来,带着些久远的但熟悉的味道……
那时候,烟花其实是离我们很远的一种,大部分孩子手里拿的都是那种炮仗。胆子大的就会用炮架放上一圈的二踢脚,点燃一个其他就顺着着起来。但没有大人带的时候,家里的老人从来不让小孩子去点那种低空“吨”,高空“咚”的危险品。
小舅舅通常会偷拿家里堆在角落的二踢脚去点。外婆每次抓到,都会拎着他的耳朵, “不要命了是不是,小孩子家家的,没看隔壁邻居的谁谁谁点的时候炸飞了耳朵?你偏要听那个响过那个耳瘾是吗?”
二踢脚的哑炮很多,但通常都是假哑,有次隔壁家的小小子凑近去看的时候,正好赶上假哑的炮窜了出来,拼了命的逃,还是有只耳朵随炮上了天。
那是最不消停的一个年,他家的忧愁让整个村子里的孩子那年都远离过瘾的响炮。
可是那时的孩子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弃。 摔炮成了最好的备胎。 把火柴盒大小的盒子拉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般长短的摔炮。
抽出一根,用力摔在地上,那声音,也是过极了瘾。
小女孩最喜欢的,就是那种一根细铁丝上的缠着的小“烟花”。在冷清的户外,等所有的光亮退去,晃动手中的花火,能在天空中留下一瞬的亮痕,当几秒过后,漂浮在空气中的,就只剩下一片漆黑和浓重的火药味。
因为乡村远离城市,所以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指令远远为能在那个平时宁静,年末喧嚣的村子掀起任何波澜。
我不喜欢烟花,点燃的时候明亮刺眼,可是瞬间却消失不见。我更喜欢的是那种鞭炮烧过后的气味,混着炮皮,混着孩子们偷偷点燃的烟气,混着每家每户大灶台饭菜的飘香,那是一种,与往日不同的,“年味”,只属于过年,也只能属于过年。
“咳咳,好呛” 清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小阿姨,我以为你闻什么好闻的气味呢这么出神,怎么这么呛。”
我连忙旋紧了瓶子,递还给小姑娘。 “不好意思啊,刚才有点走神了。”
她没生气,反而挑了挑眉,雀跃地说到 “我就知道,你一定特别喜欢。”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手里就被她又塞入一个小瓶,是有点褐色的,带着点沉甸甸。
我扭开它的盖子,一种蒸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蓓快来,今天姥姥蒸了你最喜欢的片肉,还用肉汤冲了焖子。” 外婆是个退下来的小学教师,妈妈说,在那个年纪,能教书,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特别喜欢过年的时候,坐在炕头,把脚塞在褥子底下,然后听太姥讲她那个年代不裹小脚的故事。
“我跟你说啊,小蓓,那个时候,因为我不裹小脚,你是不知道哟,挨了多少顿打,就是不裹。” 说着,那个干瘦的小老太太,仰了仰头,都多少年了还是透露着那股子骄傲劲儿。
姥姥这个时候通常会打断她的话, “妈,快去给你小的做肉吃吧。” 这时候太姥就会像个溜号被抓包的小学生,忙不迭到外屋开始忙活。
但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健忘了,一遍遍放着盐和糖,但从没人说她做饭不好吃。
上次小舅舅说漏了嘴,老太太躲在角落哭了很久, “孩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回,饭怎么能做的不好吃呢,我这是怎么了我真没用。”
那是蒸肉的味道,是忙碌了一年,家里好不容易飘出的热闹,是太姥开心的笑声带着一种有点刺鼻的葱蒜味,是围坐在一起烤焦的花生瓜子,它混合着,飘散着,不那么好闻,却是最温暖最痴迷的一种“年味”。
“小阿姨,你闻下这个,我也知道这个味道。” 小侄子伸过手抢走来了褐色的罐子,递过来一个空罐子。
“这里有什么吗?”我疑惑地摇了摇手里的罐子。
“有有有,轻点,别都晃走了。” 我凑近了去闻,却什么都没闻到。
“那是那时候你带我一起玩,我爸爸妈妈总是没空,我就每年都很盼望过年,因为有人,就很热闹。”他低下头。
“但是我特别不愿意承认。因为大家好像都比我开心许多。其实我有段时间特别反感叫你小阿姨,你也一共没大我几岁,我觉得自己特别吃亏。” “那年我第一次来家里,谁都不认识,但不知怎么,我特别喜欢你,可是你又不喜欢我。”
“我妈妈说,应该管你叫阿姨,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可是大人严肃的样子让人很害怕。”
他抬起头,眼里似乎有些雾气。 “所以我就叫了。”
“可是,”“等大人走开后,你特别凶地拧了我的手背,让我叫你姐姐。”
“我特别怕你,但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第一年回北方没带棉衣,你很不情愿地找了件衣服给我穿上。”
“可能你自己都忘了,那件衣服就被我穿走了”。 他咯咯地笑着,仿佛一下也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段日子。
“所以啊,我心里想着的年味。就是能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不像自己的时候那么冷清。哪怕什么都不做,哪怕你春节联欢会之前非要自排一个家庭联欢会让我演树、演大马。只要和大家在一起,其实年味就特别重。”
说起来,我的确记不得这件事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年味”在每个人的心中和记忆里,都那么不一样,别人无法感知,也无法回忆起,有些东西,是藏在内心中那个最柔软,最隐秘的角落中的。
转过头,我想再和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说点什么,却被一阵冷风灌进了脖子。
倏然间发现,我和清朗已经站在街上应该很长时间了。
脚底下是被温暖开垦出的一片空地,和周围的白色有着一种很美的间离。 手机震动,是小舅舅打来的电话。
“蓓蓓,你和清朗赶紧回来吧,我们都到了。今年大家都回来了,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在家吃好!外面的年夜饭是方便省事,可是大家在一起,不就是讨个麻烦的喜头,赶紧回来吧,都等着你们打下手呢。甭管吃的好不好,大家在一起,才叫过年呢!”
清朗用手弹落了我肩上的雪花。
“回去吧,姐姐。”
他笑了笑,我抬头看向他,“一年又一年的年,都长这么大了。”
我们沿着街一直往回走,不经意间的一个街口,我仿佛听见一个清脆甜美的声音在对着似乎丢掉了年味的他们说着,“欢迎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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