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得新冠的第七天,我还在努力生活!”

上一周,我过得有点委顿,因为我一直在怀疑我得了新冠。

在接连赶了两次到三点钟的稿子之后,我爆发了很严重的过敏性鼻炎,喷嚏打到头疼,低头就会有清鼻水滴下来,还有一直在干痒的眼角,变成了结膜炎,又红又肿又痒又热。

对我来说,过敏到这种程度,并不是第一次,法国三月空气里的花粉饱和浓度,差不多到了勾了芡就能做汤的地步。去年,我们从上海飞来看房子,一出机场我就开始狂打喷嚏,引发咳嗽,还发了点烧。

不一样的是,去年没有新冠,所以不会往心里去,吃点药,扛过去就好。可今年,不一样。

我每隔两三个小时,都会量体温,我不发烧。可网上说,有12.1%的人,新冠就是不发烧。

我偶尔会咳嗽,网上有大把人在说,新冠就是很轻的干咳。我赶快使劲咳了几下,好像咳出点东西,可网上又说,新冠有痰,就是已经从上呼吸道进入了肺部,下一步就要呼吸枯竭了。

看到这里,我的心都不跳了,立刻就觉得自己形同溺水,无法呼吸。

卢先生不知道我在书房里搞什么,走进来看到我苍白发绿的脸,伸手想摸我的额头问:“你怎么了?”

我退后一步,反问他:“你今天怎样?”

他耸耸肩:“很好啊,一切都正常。”

这时,办公桌上的两台电脑和两部手机同时响起,中文法文和英文收到了同一条“新闻”:

“国际期刊《自然》杂志指出30-60%的新冠患者是无症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会传染给别人。”

我当场决定,全家各自分房睡。我上楼把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子觅,从姐姐的被窝里叫起来,让她回房间。

子觅气得含着眼泪说:“你刚刚同意我可以和姐姐睡一起的。”

我没法给她解释我内心中疯狂增长的恐惧,外面夜黑风高,风声鹤唳。我只有拿出当妈的威严去镇压她:“你要学会独立!”

我吃了复合维生素,决定早早上床,不再熬夜。

临睡前看手机,平日不太讲话的海外华人群,每一个都如煮开水一样冒泡。

为了捐物,为了方方,为了群体免疫,为了特朗普,更为了口罩和洗手到底哪个更重要……近期也有太多好吵的点了,让隔离的大家尽情发挥,好畅快淋漓地睡觉。

我正看热闹,WhatsApp的提醒跳出来。

我们住乡下,靠近森林的小巷子里,一共就四户人家。法国封城,据说每天晚上八点,大家都在窗户旁边鼓掌唱歌演奏乐曲,这种热闹我们一次也没见识过。

可病毒还是改变了社会壁垒,我们组了这个“幸福好邻里”的群,报团取暖,巷子底的那家男人发问:“明天去购物,你们需要带东西么?另外,哪个超市不用排队?”

卢先生抢答:“周三中午12点,家乐福里基本没人。”

另一家男人答:“今天下午一点,我去了买冻品的Picard,不用排队。”

接着对面的T先生抛出了一个表格:“这是我们周围还开着的食品店名单,但这是一周前的,你打电话确认下。”

我看着手机笑了,国内隔离的时候,出门买菜的也全都是男人。曾经朋友圈里还盛行过一张“老公买菜指南”,女人一直想让男人做更多的家务,男人一直都在逃避做家务,病毒来了,世界终于变了。

我的症状连续了几天,并没有改变,思前想后,我决定要给秋小天说:“我觉得我可能得了新冠,工作上要提前做个Plan B。”

秋小天说:“你别吓自己,你看我们认识这么多人,谁得了新冠?不都是某人的朋友同事二姨家的亲戚,隔得很远?”

我听了,急速回转了一下,真的也是。秋小天马上得寸进尺:“卢璐姐,我们能认真讨论一下工作吗?你知道这一周,你都没干啥吗?有一堆工作在等着你回复呢。另外明天的原创你写了吗?”

一直郁郁寡欢,觉得天要塌了的我,被她用现实锤得无言以对。作为一个成年人,我没有沉浸在自我里悲哀的权利。

这时我“幸福好邻里”的群,又开始跳信息,是T先生,他正职是医院放射科主任,说:

“我被正式确诊新冠了。我把我们的症状和医治方法分享给你们,现在所有的医院都是满到炸,就医要等好久。药,我这里还有点余量。如果你们有任何症状,可以先开始吃。”

他一家四口都有症状,只有他做了检测。这个惊天的消息,把大家炸到一起,从那天起,我们每天都在群里聊天,相互帮助去买菜和零接触地借用东西。

T先生每天都会给我们分享他们的状况,孩子们症状两天就消失了,但他和太太有点小反复。新冠要分析出有症状发病的第一天J1,最凶险的是J5-J7,到了J10之后,相对就比较稳定了,当然还是需要好好休息。

他们还发了几次照片,虽然他和太太带着口罩,但是能看到他们状态还是不错的。

所以当T先生第三次在群里说,”如果你们有任何症状,一定快给我说。症状越轻吃药越有效。“我忍不住了,给卢先生说:“我要去管T先生要药。”

卢先生不可置否地说:“你根本不是花粉过敏,就是惶恐过敏,你就是杞人忧天,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我生气:“你就是不关心我。”

我们不欢而散,卢先生去院子里刨土挖坑。我在家里转来转去,写了删,删了写,写了一个很长的短信,给T先生描述我的症状。

我发现,当我在写我症状的时候,仿佛是个出口,我终于可以告诉别人我的恐惧,好像是一种治愈。

T先生很快就给我回,问我:“你有没有呼吸困难?譬如说,说一句很长的话,或者尝试做运动?”

我说:“我每天有跳20分钟的KEEP,倒没有觉得有问题。”其实我原来从不跳KEEP,这也是新冠带给我的改变。

T先生又回:“非常时期,小心为妙。我给你两片可以激发免疫力的药,你观察一下,不舒服就打急诊电话,我送过来。”

卢先生撇了一眼,正在大汗淋漓跳着KEEP的我,回短信说:“你别出门,我来拿。”他穿上外套,带上口罩,还求生欲旺盛地拿着桌子上的大瓶酒精洗手液,准备拿了药,马上就洗手和洗药瓶。

我说:“我自己去拿好了,这是我自己要的。”

他叹口气:“一辈子还很长,我有预感留着你,应该还有用。”

我和孩子们趴在门上,透过花丛和树缝,勉强看到他走到T先生家门口,我心中恨恨又悻悻:这个男人!

晚上的时候,我吃了T先生的药,第二天,我还是过敏依旧,但心结打开,人放松了下来。面对惊涛骇浪杀过来的阴云,有谁没有过惊慌失措的惊恐?

这是一次整个世纪最大的大事件,今天的我们,活在历史之间。虽然总有一天,这场瘟疫会过去,就像是今天的我们去回想1918年死了五千万的西班牙流感。

然而,无论是得病还是没有病,即使过去,一切都不一样了,海啸褪去,它改变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

我开始每天吃维生素,每天跳KEEP,每天真的会吃5种水果和蔬菜,至少喝1.5L的水;不再熬夜,不再和卢先生吵架,我在每次想要吼孩子之前,都会努力地压制一下自己的愤怒……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在人生中有些东西,真的是可以舍弃的,而另一些却要紧紧地抓住,我释然地选择。

所有经历过2020年的人,我相信无论这辈子有多长有多远,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再退回去了,因为我们突然懂得了生命的重要性,那就顺势而为吧,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为了这个世界,做出一点力所能及的改变。

恐惧是被允许的,伤害是需要时间治疗的,走过那些沉重的撕裂,我们需要自己汲取力量,直面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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