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母亲节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当我们在谈论母亲节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文:Mickey Wednesday

1970年,江苏苏北一个偏远的落后农村。

李解放5岁,在家排行老小,上面有三个姐姐。在农村,有一个儿子就有了脸面,有两个儿子就是二皮脸,有三个儿子,那脸面就更厚了。

很不幸,李家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在连续生了三个闺女之后。

养闺女是极其无用的,养大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养育花费的金钱、时间、精力都是大成本。

李老头身体不好,家里的工分都要靠李老太去挣。李老太干活麻利,手脚快,力气也大,生产队长很是夸奖。

年前那会,生产队杀猪,李家由于没有男壮年干活,只靠李老太一个人,是不能分一块猪肉的,但是队长还是偷偷给了李老太一块猪肉,肥的偏多。

李老头虽然没念过书,也没什么文化,但给四个孩子取名字还是很有讲头的。

老大叫梦男,就是梦想生个男孩;老二叫胜男,就是胜似男孩;老三叫如男,就是和男孩一样;老四终于是男孩了,就解放了,不再生了。

连续仨月没有吃过粮食了,更别提油水了。

胜男这天负责到生产队帮忙做饭,队上吃好喝好之后,刷锅水里还剩些有油水的米饭。梦男悄悄淘了去,拿回家。

李老太满心欢喜,把带有油水的米饭小心洗了去,热锅炒了。

胜男搬好小板凳,拿好筷子,分了六个碗。

等了半晌也没等到那碗米饭。

李老太炒好饭之后,把李解放叫了出去,叫他拾柴火。

背后却是连自己都没舍得吃,全给了李解放。

为这事,胜男哭了好几天。

但是在那个年代,能不饿死就拜天拜地了,这点破事,提都不值得提了。

后来生产队长换人了,是和李老头有些亲戚关系的人,但是李家的日子却更不好过了。

这亲戚仗势欺人,把李家的工分粮票一概减半,说李老头没干活,得扣一半下来。

为此没少打仗。

李家每次都是吃亏,四个孩子年龄都比对方小很多,而且对方男孩多,李老头身体又不好。

但是胜男却是不管这些的,虽然年纪小,但是从不认输,比对方最小的孩子都还要小个几岁,还是女孩,自然是打不过。那不管,打不过也不能让你,胜男一个人挑了大粪泼在对方门上。

眼看着到李解放已经16岁了,李老头身体越来越差。李老太的担子越来越重了,梦男已经嫁人了,嫁妆花了不少钱,男方家里也是普通人家,自然也就没给贡献多少。

胜男去年也嫁人了,也是普通家庭,好在对方人好,三天两头的回来,帮着操持家里。

李解放要去当兵。

李老太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就四处打听托人找关系,花了好些钱,终于找到村上一个掌事的,说是能办。

前前后后跑了几个月,也去县里体检了,也见到征兵的长官了,于是就回去等消息。

一等就是俩月,还是没消息。

后来掌事的说,没验上,身体条件不够。

实际上是好处都被掌事的拿走了,征兵的根本一个子都没见到,再说人家也不兴这个。

李老太心知肚明,秋天时候又找到这个掌事的。

这人在村里颇有影响,心里也虚,毕竟图了人家的钱,就给李解放找了一份派出所联防队的工作。

当兵不行了,能去派出所,在当时也是最好去处了。

李解放见到了派出所所长,所长说小伙子不错,回去等消息吧。

李解放高兴的回来等消息。

这是什么意思?

李老太当然明白,于是就四处借钱,没曾想这次一分钱也没借到,礼也就没送。

事就这么黄了。

秋后家里的房子漏水了,胜男两口子带了修理材料回来,两个忙忙活活修了半个月,两口子一点怨言都没得。

听说李解放准备养黄鳝,胜男两口子还给了两百块钱。那时候两百块钱很值钱了,工人工资一个月才几十块钱。

李解放买了些书在家研究,又自己盖了个池子,但是迟迟没进黄鳝。

后来这事被邻居家大黄知道了,大黄和李解放年岁相同,大黄来借了书,很快进了一批黄鳝。

没出一个月,全部死完了。

第二年春,李老太托人给李解放找了门亲事,对方也是认识的一个亲戚介绍的,兴许能比旁人好点。

李解放之前已经看过好几家了,都不满意,介绍人都生气了,说李解放又黑又丑,还挑三拣四,介绍人都不干了。

这次这门亲事李老太也是求爷爷告奶奶才找的介绍人同意给说这门亲事。

大概是李解放自己也没什么想法了,见了一面便结婚了。

年底孩子就出生了,还好,是个男孩。

取名李朝阳。

农村的日子李解放是过的厌烦了,没出路。

又过了一年,生了个闺女。

李解放是讨厌闺女的,觉得闺女没用,养大了都是别人家的人,都是替别人养。

家里的开支慢慢的变大了,李解放只能打鱼去卖,才能支撑家里的开支。

生活的压力和无趣,加上养闺女的烦心,使得李解放萌生了离开这个地方的想法。

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说是去广州能发财。

李解放决定去广州,他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了,在农村不可能有什么出路可寻。

如男也出嫁了,结婚时很简单,两家人和一些亲戚在家里吃了顿饭,男方也是本村的。

胜男和如男除了钱,加上李老太给凑的钱,李解放奔广州打工去了。

梦男嫁在新疆,坐火车要三天三夜,很少回来了,也就基本不参与家里任何事物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时间很慢。

过了一年两年三年,家里都是这个样子,路没变,树没变,人也没变。

胜男和如男不时的回家,买点东西,照顾照顾李老两口。

李老头的身体变得很差了,脑血栓。

按说也不严重,但是没钱治,医生说活不长了。

这边就赶紧打电话给李解放,距离李解放去广州已经五年了。

电话那头是不耐烦的。

但是终归还是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李老头精神还不错,也是为了见最后一面。

回来了意味着什么,李老头比谁都清楚。

不死也得死,不然李解放回来干什么。

这在农村很普遍,人去世的原因说是生病,或者其他,但是其实自杀的很少。

多是谋杀。

死的人知道,活的人假装不知道。

把李老头送下地,李解放马不停蹄的赶回广州。

应该只见了儿子一面。

小女儿眼巴巴的看着李解放离开家,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能得到什么礼物。

这以后的很多年或许她才能明白,大千世界,人来人往,除了自己,都是虚妄。

家里渐渐的变的安静了,少了一个人。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李老太不知道生活的意义,但是只要她还能动,就绝不会给孩子们增添一丁点麻烦的。

胜男还是经常过来,如男也隔三差五照顾。

李解放在广州的生活, 没人知道,但是村里人都说是发财了。

邻里乡亲见到李老太都说他儿子发财了,有好日子过了,有福享了。

李老太已经70岁了,每天依旧去田地拔草,去林子李拾树叶回家当柴火。一次风刮的厉害,一根粗壮的树枝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李老太。回家也就轻描淡写的说过一次。

年纪大了就免不了去医院,李老太最近也成了医院的常客,胜男两口子比往常来的更勤了,去医院花的钱也是他们两口子掏的。

李解放偶尔打电话回来,李老太都说身体很好,即便有时候生病几天都吃不下饭。

日子还是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孩子慢慢长大,老人慢慢变老。

这是残酷的。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一切好像还是没什么变化。

只是一些人少了而已。

李解放家旁边的邻居,去世了好几个。

隔壁有个老头,光棍一辈子,最近也去世了。去世的前一年他就经常拿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药到李解放家问孩子这个药吃多少能吃死人。

出了人道主义,李老太每次都聊点别的话题转移过去。

后一年他去了镇上的养老院,身体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某天在养老院自己的房间里死掉了。

据说是把自己的皮带挂在门框上,自己上吊死的。

也是蛮有创意。

家里的路被混凝土覆盖了,林子被推平,变成了新的路,俗话说的好,农村要想富,少生孩子多修路。

河水不再清了,被村长家养的鸡拉的屎给滋养了。

就连村长都换了几个了,现任村长叫王设中,他爹当初给他起名子的时候的愿望是希望他能建设中华,取其中的两个字。

他爹的愿望成真了,这孩子长大后果真在建设中华,用他养的鸡拉的屎。

日子就这么过着,也没个头没个尾。

转眼间到了一年中的初夏,李解放的儿子李朝阳已经上了高中,在李老太的抚养下。

这天是母亲节,上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让今天回去给母亲过个节,讲了很多母亲伟大的故事,说的很是感人。

李朝阳的同桌哭的稀里哗啦,这胖子天天上网包夜,哭成这个样子,恐怕以后是要好好学习了,李朝阳问他,以后你还去上网包夜吗?他边哭边说,我还去。

同一天,李解放在广州的闹市区看到了商场打出的广告,母亲节活动,全场2折,10元两件!

他看了一眼。

眼看着,天热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植物被晒的蔫了,马路干燥,疾驰而过的汽车把灰尘带起,飘向四面八方。

阳光刺眼,像是某种不知道名字的粒子,努力睁着眼睛,感受这时光穿越一般的能量。

家里的一切都旧了,地面的水泥地裂开了一层一层的碎片,角落里的当柴火用的树叶上面结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蜘蛛网,门锁也绣了,院子里的菜地,野草已经半米高。

往年的这个时候,菜地里应该是种满蔬菜的,没有自来水,李朝阳会和妹妹一起打小井水浇地,或者用盆,一盆一盆的浇。

葱也要浇一些,虽说干不死葱饿不死鹰。

浇水要下午浇,太阳下去了,不然浇了水再被太阳晒,等于浇的开水。

日子一天天的过,从懵懵懂懂的少年变成懵懵懂懂的青年,时间总是单向的,人也一样。

充满活力的孩子奔向他人生的愿景,眼睛热切的望着远方,母亲只能在后头张望他越来越小的背影,揣摩。

那地平线有多远,有多长,怎么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撰稿 / Mickey Wednesday

设计/ Mick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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