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衰竭

日复一日,我们寻求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中提出的那一古老问题的答案:一个人应该如何度过他的一生?但,问题的答案总在规避着我们。当我们力图使我们的手段合乎我们的梦想时,当我们力图将我们的思想融入我们的激情时,当我们力图让我们的欲望变成现实时,那一问题的答案始终躲在飞速流逝、难以捉摸的时间后面。我们犹如乘坐一艘飞船,险象环生地穿行在时间隧道之中。如果我们想让飞船减速,以便捕捉人生的模式和意义,人生就会像一个格式塔一样扑朔迷离:时而严肃,时而滑稽;时而静止,时而狂乱;时而意味深长,时而索然寡趣。重大的世界事务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外,而个人事务又往往钳制着我们,尽管我们无不努力用双手牢牢掌握着自己的方向盘。

传统上,人类一直基于四大学问——哲学、科学、宗教、艺术——来寻求亚里士多德问题的答案,试图从每一门学问中得到启迪,从而编织出一种人生意义。但如今,如果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谁还会去读黑格尔或者康德?科学曾经是伟大的阐述者,如今却将人生解释得支离破碎、艰深复杂、令人困惑。谁还会不带着讥诮去倾听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政治家的高谈阔论?宗教对许多人来说已经变成一种掩饰虚伪的空洞仪式。随着我们队传统仪式形态的信仰日渐消减,人们转而寻求我们依然相信的源泉:故事的艺术。

故事的艺术已经成为人类灵感的首要来源,因为它不断寻求整治人生混乱的方法,洞察人生的真谛。我们对故事的欲望反映了人类对捕捉生活模式的深层需求,这不仅仅是一种纯粹的知识实践,而是一种非常个人化和情感化的体验。用剧作家让·阿努伊的话说:“小说赋予人生以形式。”

故事并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一种载体,承载着我们去追寻现实、尽最大努力挖掘出混乱人生的真谛。

然而,故事讲述的总体质量在每况愈下,故事的艺术正在衰竭。漏洞百出和虚假的故事为了博取观众的欢心已经堕落为用亿万美元堆砌而成的炫目噱头。文化的进化离不开诚实而强有力的故事,如果不断地耳濡目染于浮华、空洞和虚假的故事,社会必定会走向堕落。我们需要真诚的讽刺和悲剧、正剧、喜剧,用明丽素洁的光来照亮人性和社会的阴暗角落。不然的话,就会像叶芝所警告的一样:“……中心难再维系。”

故事衰竭的最终原因是深层次的。价值观、人生的是非曲直,是艺术的灵魂。作家总要围绕着一种对人生根本价值的认识来构建自己的故事——什么东西指的人们为它而生、为它而死?什么样的追求是愚蠢的?正义和真理的意义是什么?可是我们的时代却变成了一个在道德和伦理上越来越玩世不恭、相对主义和主观主义的时代——一个价值观混乱的时代。例如,随着家庭的解体和两性对抗的加剧,谁还会认为他能真正明白爱情的本质?即时你相信爱情,那么你又如何才能向一群越来越怀疑的观众去表达?

这种价值观的腐蚀带来了与之相应的故事的腐蚀。和过去的作家不同的是,我们无从假定观众的期待。我们必须深入地挖掘生活,找出新的见解、新版本的价值和意义,然后创造出一个故事载体,向一个越来越不可知的世界表达我们的解读。这绝非易事。

本文摘选自《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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