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

在山里过日子,少不得要上山,砍柴放牛寻药,上山最怕遇到大雾。一般雨天不上山,下完雨,山上蒸发的蒙蒙雾气,就是山路走了几百上千回的也找不着北。

村里家家户户都养着水牛,平时都赶到山里去放养,春耕和夏季农忙时再去山上寻回来,圈养在牛栏里,有时候赶上山的时候是一只牛,回来的时候变成了两只,看着小牛跟在母牛后面,主人家惊喜万分。但是这种放养也有不好的,下雨天,遇上山体滑坡跌落崖底,或者雷电交加正好劈中,一命呜呼。所以农人要经常去山里看一下,带一些治虫的药同去。我怕水牛,有一次插完秧,哥哥让我把牛牵回牛栏里,我怎么都拉它不动,生气了踢了一脚牛腿子,它冲着我“哞”叫了一声,瞪着我,真真是铜铃大眼,吓得我缰绳一扔,拔腿就跑了,打那以后再不敢靠近它们。农人们都说水牛通人性,常常有邻村的传言说谁谁在山里迷路,靠着水牛引路才走回村子,捡了一条命,可也有传言说谁家老爷子被自家水牛当着胸口踢了一脚,不治身亡的。大家都猜想是这老爷子平时作恶太多,不然吃草的水牛怎么可能会杀人。

忘了是哪一年,只记得是一个冬日,家里来了不速之客。雨下了一整天,天阴沉沉的,湿冷的让人想快快钻到被窝里去。在墙头趴着啃骨头的大黄吠了几声,传来陌生姑娘怯生生的声音:“有人吗?”大黄撇下啃了一半的骨头,全身警戒地站起来。我们都很诧异,这种天气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串门了,村里的人大黄也都熟识。这时,姑娘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有人吗?” 声音还带着些哭腔。老妈喝退大黄,走出屋头看见两个眉清目秀的姑娘靠着墙,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害怕。估计是姐妹俩,大的估计十六七,小的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大娘,我们迷路了。这是什么地方?“个头高的姑娘轻声问。老妈看她们两个身上都湿透了,赶紧说先进屋烤烤火。听到声音,一家子都出来了,围在厨房门口看两个姑娘烤火。老姐给端了两碗热米汤,姐妹俩接过去,大的那个又打量了一下围在门口的人群,犹豫了一下才把米汤喝下去。大伯娘坐到跟前去一问,原来这姐妹两个家在广东那边的一个村。我们村和广东省相邻,分界线就在这重重大山中。早上从她们村出来上山路要去外婆家探亲,她们外婆家的村子和我们隔着水库遥遥相望。她们走到望牛顶的时候,雨雾越来越大,路也看不清楚了,一直在原地转圈。大人们听到这里纷纷吸了一口冷气,感慨她们命大,望牛顶是出名的路障点,树粗如碗口大,密密麻麻排列似布阵,大家平时上山都尽量不往那去,上面提到靠着水牛引路才走出来的农人就是被困在望牛顶。这个时候大伯冲完凉出来,听闻这个事情,来问姐妹俩姓什么,外公家姓什么,一听原来都是认识的,圩日赶集都打过照面。姐妹俩一听这话,又看着一个个都面善,这才放下心来。大伯娘找来堂姐的旧衣服,说锅里还烧着热水,快去冲个凉换身干衣服,吃了饭晚上和家里的姐妹们挤一挤,明天放晴了再叫个人送回去。一夜无话,妹妹估计是累坏了兼收到惊吓,挨着枕头就睡过去了,倒是姐姐警惕高,我睡得迷迷糊糊地,看见她拼命睁着眼睛。

第二天放晴了,吃过早饭,正好邻居家的伯伯要去山里看牛,老爸和伯伯商议着一起把姐妹俩送回去。到傍晚时分,老爸才回到家,原来是姐妹俩家里人千恩万谢杀鸡留着吃了中午饭才让返程。此事自此渐渐淡去不提。后来过了大概两年光景,一日家里忽然来了两位年轻的姑娘,大家都认不出来。一说起来才想起是之前收留了一夜并送回家的姐妹俩,姐姐定亲了,是外婆村那边的年轻人,现在特别来感谢我们一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大伯摆摆手,笑着说换了谁家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出手相救的。姐姐要认大伯做媒人公,村子的习俗是说亲成功的人便是新人的媒人公媒人婆,等同于干爹干妈,逢年过节必须走动的关系。大伯推辞不了只得应了下来,此事一度在乡间镇里传为美谈。

说起来我也曾经一个人走过山路。有个姑姑便是嫁到广东去,六年级的暑假农忙后无事做,和老妈一起去姑姑家帮忙收番薯。结果第二天便接到老爸的电话要去姨婆家喝喜酒,老妈自己先回去,等收完番薯了再来接我回去。过了几天,等到了老妈的电话让我再等几日,家里来客人了,没有时间来接我。也不知道谁给的勇气,我这种胆小鬼,居然决定自己回去,想想就觉得后怕。可能是太想家,真的一个人踏上这翻山越岭的归家之路。从姑姑家出来,大概要走一个小时,翻一个山头,走过一个水电站的大坝,再爬上百层的梯田,下坡才到家。一路上时不时被飞起来的鸟吓到,或是草丛里传来的动静,加上想到那些大蟒蛇吃人的传说,恨不得像哪吒脚下生两只风火轮,或者像大圣有跟斗云来,呼一声就飞到家。到家的时候老妈吓一大跳,幸好没有遇到坏人,猛兽,毒蛇什么的。打那以后,再没有一个人走过山路。这大山于我是重重的障碍,对有些人来说却是归属。

邻居二叔的儿子荣哥,在外打工认识了一个姑娘,陷入热恋,最后姑娘变心离开,荣哥伤心欲绝,回家疗伤。 家里人宽慰良久也不得法,一日日越加消沉,一天上山砍柴,天黑了也不见归家。二叔二婶才慌了神,可是夜已黑,山路茫茫何处寻去。第二天拂晓全村的大人都往山上去寻人,找遍了村人经常去砍柴的几个点,不见人影。后来又寻了多日,还是没有找到,二叔二婶眼睛哭肿,不想接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现实,可是家里少了的那一瓶农药已经说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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