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后院的子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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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电话那边传来声响。

“喂,你咋想起给俺打电话来了,你那么忙……”接着便是一阵开天辟地般的冷嘲热讽,我把手机拿远一些,跟舍友通了个眼神,情况不言而喻,电话那头,是我家老太君,支撑十三口之家的掌门人,我抹了抹眼角呼之欲出的泪水,偷偷朝门外走去,上大学以来自己贪玩,与朋友们视频聊天是家常便饭,却隔很久才想起跟她通一次电话。

老太君今年七十四岁,去年是她的本命年,自己时不时还嘟囔着些什么“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吓的吾等一众子民着实捏了把冷汗。

我是老太君座下的三孙女,名唤大园,是一只隐藏着的老太君“小迷妹”。老太君的人生可谓是一波三折,被生身父母送人,几年养母又离世,还要照顾风烛残年的继母。十九岁时摔坏双腿,从此忍痛告别心爱的大梁自行车。中年丧夫,一人撑起整个家,张罗起儿子的婚事。如果说我的大家庭洋溢的幸福很浓郁,那么,一定是我的老太君奶奶功力深厚,威震八方的缘故。

老太君座下的子民,个个都是一表人才,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啊!

呵呵呵……

这爽朗的笑声太魔性,响彻整条大街,甭用思考,这一定是我那敬爱的大伯又站在门口乐呵呵呢!大伯是名小学教师,我这枚祖国的花骨朵就曾求学于他的门下。可能是大多数都和孩子们一起度过,所以年近五十的大伯心态像个小孩,不过他的肚子无情地出卖了他,正所谓“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大概就是说的他吧。酒水的岁月似乎填满了大伯的肚腩,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小学课堂上那个年轻的他。那个下雨天给我准备午饭的他;那个以我的名义给灾区同胞捐款的他;那个给我修自行车载我上下学的他……他是我的亲人,亦是我的导师。在我心中,大伯一直是慷慨大方的代言人,他丝毫不会吝啬,即使自己过的紧迫也会帮衬自己的兄弟一把,对于我和弟弟妹妹们,更是宠爱有加。与之互补的是他的妻子,我的大娘。大娘是个小身板的人,她总是会把生活打理的细致再细致,她做事认真仔细庄稼地里见不得一根小草,怎么说呢?就是那种能拿着放大镜在地板上找灰尘的人,这一点,我永远在学不来。要说能和她媲美的,那当属她的小女儿,也就是我的二姐大阳啦!

二姐也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她的字体,总是板板正正的,不像我写的歪歪扭扭。其实叫她姐姐,我是相当不服气的,或许是当时她在娘胎里实在乏味,愣是早比我出生了四十一天,没办法啊,哪怕是大一天我也得乖乖叫姐,可她这个姐姐,实在当之有愧,个头比我矮不说,还比我瘦小,所以吧,走在大街上别人说她是妹妹的时候我也就欣然接受了,哈哈哈。但是我还是要谢谢她,总是把最好的让给我,总是包容我的小脾气,教我认真听课,陪我一起挨罚。自从大姐嫁人后,她就理所应当的接过担子,当起了“小大人”。哦,忘了我亲爱的大姐,大雁。“大雁爱南飞,北方无佳人呐!”自打我记事起,大姐就在记忆里很远的南方上学,几年前她找到了心仪的伴侣,这不,又往南飞了一步。大学离家远,每到过节放假她都会打来电话。那次和大阳,大聪去她家,看着她挺着大肚子,跑来跑去的给我们买好吃的,实在是心酸,我们的大姐,永远是疼爱弟弟妹妹的大姐。

我的父亲大人,是老太君的二少爷,据说是这个老二并不好当。听老太君说,父亲小的时候,让他在灶台烧火,邻居见了就说,老二啊,你看你娘偏心吧,不让老大老三烧火,就让你烧,父亲听了,生了一肚子闷气,因为“老二”这头衔郁闷了好些天。其实小的时候,我经常在心底记恨父亲,因为他总是更偏爱叔叔大娘家的孩子,他能把姐姐、妹妹举过头顶逗她们玩,也不愿背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思考,他是不是嫌弃我太重了,以至于我陷入无限的悲哀中。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父亲,他是个极其孝顺的人,老太君奶奶的话对他来说就像是圣旨,他还有个癖好就是喜欢偷偷做奶奶的“搬运工”!什么烧鸡啊,烤鸭啊(说到这里我不妨先擦一下口水),电风扇,保暖内衣啊等一众生活用品,我的父亲大人常常往奶奶家运输,其实我的母上大人,她从来就不是个小气的女人,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选择性的失明失聪。要说创业之路,那当属我的父母亲艰辛了,可谓是推过石头搬过砖(据说是推石头的时候发现的我),上过房顶拉过栓,养过小猪崽当过“接生婆”,不过最终选择了建材事业也算是圆满了。我父亲大人虽只是中学毕业,但却有一颗热爱文学的心,不夸张的说他小书橱的书本比我的课本还多!小的时候,他不许我碰他的书橱,怕我给他乱画乱抹。他越阻挠我,我越觉得他的那些书本里一定有好看的小人,谁也不是肤浅的人不是,我也要读书啊!终于有一天我趁父亲不在家,悄悄潜入了他的“百宝箱”,这才发现他的那些书籍大都是破损的,有的甚至没了封面,泛黄的纸页散发着一股霉味儿,我这才死了心,更何况那上面也没有五颜六色的小插画。后来长大些才明白,父亲大人那些宝贝,都是从地摊上廉价买来的,我不禁心酸,贫瘠的日子里,我的父亲即使吃不饱一口饭也要买来一本书读一读,我吃得饱穿的暖,又有何理由不好好学习呢!

很多个夜里,我都会在一片淡淡的微光中醒来,睡眼朦胧中看到父亲打着台灯在床前写日记,即使白天在庄稼地里跌爬滚打一天,有书的夜晚他也会觉得心安。而我的母亲,一个上学没几天的家庭妇女,竟也慢慢的喜欢上了文字。母亲对于我来说,一直是以朋友的身份相处的,上至谈恋爱,下至内衣颜色我都会同她商量。母亲与我一向是在小打小闹中度过的,她一直把我当做她生命的延续,把一切希望都寄于我身上,她说,不能上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2015年6月,我即将参加高考。考试前夕,从来不信鬼神的母亲在院子里跪了几个时辰,烧了几沓冥币保佑我考试顺利。回头想想,我可真是不争气。好不容易把我送到了大学的校门,我的小弟凯迪也步入了中学的殿堂,母亲的操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要说我那小弟,也是个“小祖宗”!

小弟出生的那年,我才七岁。当那个满头脏兮兮的小不点儿出现在我温暖的床上时,我有种空前危机突然降临的感觉,这个小家伙他可能会抢走我的一切,于是我在地上使劲地打滚啊,哭着喊着让爸妈送走他,可是这个小家伙却莫名其妙地笑了,他这一笑不得了,善良的我姨母心泛滥,便原谅了他的到来。这个倔脾气的小子,在他五岁那年彻底俘获了我的爱心。

那是一年夏天,母亲带着弟弟赶集回家,小不点儿穿了一身新的衣服,乐滋滋地跑到我面前炫耀,我气鼓鼓地推开他,询问母亲我的糖葫芦哪去了?母亲满脸愧疚:忘买了!我这小心脏啊,妥妥的不平衡,于是我委屈啊,哭天喊地,生怕路人不知道这家人“重男轻女”。可是当那个五岁的小家伙拿着一支糖葫芦,攥着皱巴巴的五毛钱,满头大汗的站在我面前时我哭的昏天暗地。他说,姐,给你要的糖葫芦,还有这五毛钱我也给你了,你别哭了行吗?我知道,那是他攒了好久一毛的硬币,才从爸爸那换来的一块钱,这个小抠门竟都给了我。从此,我开始正式收他做小弟。还有就是,那时候的集市,离我们家挺远。

再说我这小弟,是个倔脾气的小子,平日里游戏是他的主业,谁喊他他都装聋作哑,更别说指望他干什么活了!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他,对老太君也是百依百顺,很是尊敬:小豪(弟弟的另一个名字),给奶奶接桶水吧。

哎,来了!

小豪,地上弄得多脏啊。

我一会儿就扫干净了!

小豪,奶奶肩膀有点酸。

我给您捶捶!

嘿!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我想,这大概是耳濡目染的力量吧。

我一直认为,眼镜这东西真是个神奇的物件,带上它的人一定是文化人。

就这样说吧,假如你瞧见一个四十岁左右,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你会不会觉得他忒有文化?我的小叔,他的外形就是这样的,额……只不过,他的文化程度,尚浅,尚浅……

我的叔叔作为老太君的小儿子,也是比较任性的,初中一年级就主动请缨,退学回家分担劳作,如果你觉得他是个吃苦耐劳的好孩子,那你又错了,他不爱干活爱钻研,不爱黄牛爱汽车!小叔对开车这件事情有独钟,所以从零几年到现在,一直在外面开货车谋生活,好在我的婶子,那个身宽体胖(pan)的妇女,也是个豪爽的人,好些年跟着他在外漂泊,直到几年前年因为小妹妹要上学的缘故,她才回到老家,平日里小叔不在家,有什么事大家总是互相帮衬着,婶婶喜欢热闹,时常在聚在一起,吃什么不重要,碗筷间,杯觥交错,其乐融融。说起我这妹妹小曼,实在是个小人精,机灵的很,要说羡慕,也确实羡慕她,谁叫她有个大哥哥呢!

小曼的哥哥大聪,小我和阳姐两岁,可以说,我们三个是在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好伙伴,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们三个趴在奶奶铺在大门下的小毯子上,你咬我一下,我挠他一下,咿咿呀呀的成长。再长大些,小叔和婶子外出打工,大聪跟着奶奶住,他总喜欢把我和阳姐叫到他家,傍晚都不愿我俩离开,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他贪玩,后来才明白他是不愿意面对那个没有欢声笑语的院子,没有爸妈陪伴的小孩儿,真可怜。好在,奶奶一直充当他童年父母的形象,我还记得奶奶家的老房子里,奶奶总把炕头烧的热烘烘的,我们挤在那张吱呀吱呀叫的破床上,听她讲很久很久之前的人和事儿~

就仿佛还在昨天,大聪还是个小个子男孩,跟在我和二姐屁股后面追着跑。只是突然间,他就长成了一米八几的大男孩,和他对话的时候,都要仰着头,再也不能那样轻松地弹他一个脑瓜崩儿了。

我乏味又枯燥的求学岁月里,总有一道光照耀我前行。还记得每年的春节,是我最向往的日子,十三口之家团团坐,妈妈们摘菜,爸爸们贴联,我和兄弟姐妹们在院子里杂耍,抬眼间,我看到了屋里的老太君,她正拿着藏在柜子里尘封已久的相框,静静的看着,擦了又擦,照片里,是我从未谋面的爷爷。

没有多美味的佳肴,可那碗筷间,杯觥交错,一家人其乐融融。

记得有次过年,一大家人在一起喜气洋洋地多喝了几杯酒,父亲,大伯和小叔他们三兄弟醉醺醺地抱着奶奶,他们看奶奶的神情里,竟像孩童一般,那些年奶奶吃的苦,他们将用一辈子的疼爱来偿还。

再长大一些,我开始惧怕岁月这东西,我知道它会溜走。

慢慢的,慢慢的,时光就远走了。悄悄的,悄悄的,岁月的痕迹便爬满了奶奶的额头。就连记忆中还是壮年的父亲母亲,大伯大娘们,黑发廖也夹杂了一星半点的银发,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刺的眼睛疼,我多么想它变回黑色啊!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老房子被拆。再悄悄的,悄悄的,我们都长大了,离开了家,去了远方求学,每次在异乡想起那些个亲近的人儿,那个温暖的家,都会心里暖呼呼的,也在想,什么时候多回去看看那些可爱的人儿。

穆尔说,一个人为寻求他所需要的东西,走遍了全世界,回到家里,找到了。无论我走多远,有一个地方久久萦绕在我的心田。

“哎呀,我亲爱的奶奶啊,没能及时给您去电话,孙儿错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只为博老太君一声欢笑。

挂了电话,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想着,我的家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在一无所有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时候依然抱成一团,即使现如今他们依然不富裕;而我们之所以渺小,是因为我们再优秀也是他们的孩子,更何况,我们并没有优秀到让他们和邻里乡亲聊天提起我时就欣慰的露出门牙。入夜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才得以入眠,好在梦回了故乡:那扇泛黄的木头大门,还是记忆中那样笨重,正对着的,是那棵又老又高壮的大槐树,五月份里,槐花正旺,奶奶拿着大竹竿够来一簇簇的槐花,正准备做香喷喷的槐花饼,再往里走,是那棵歪脖子的小枣树,夏日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总要绕开它走,因为它上面会掉一些可怕的毛毛虫,而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又围着它打枣吃,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小枣,格外甜。正房有两间,都是土坯的,西面那间房,被当新房用了三次,娶了三个儿媳妇,每次提起这件房子,奶奶脸上总是挂满笑意。

记忆里,槐花香飞满了整个院子,我们一家人和着一片四溢的香气。

老太君的后院,还有欢声笑语。

我多想,向天再借多些年。在我完全懂事完全有能力之前,把尽可能的美好送到每一个我爱的人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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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初,大姐已嫁为人妇整整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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