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失意的王爷们:汉淮南厉王刘长(3)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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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帝前元六年,有司言淮南王刘长废先帝法,不听朝廷诏,出入称警跸,用度拟于天子,且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太子柴奇谋反,欲以輂车(马驾的大车)四十乘反于谷口(今陕西省礼泉县东北),并遣人使闽越及匈奴,欲以危宗庙社稷。

此言出,朝野上下并不感到惊奇。因为自从三年前刘长刺杀辟阳侯审食其却免罪归国后,关于其骄恣不法的消息已不断传来。只是如今事关谋反,大家瞩目的是,皇帝会否仍予姑息。

只见,孝文帝此回一反常态,断然派使者征召刘长入朝。

汉兴以来,蒙受指控的诸侯王接到朝廷的征召令后,通常不会从命。因为此令一出,即意味着帝心已移,当事人纵然清白,奉召赴长安,也无把握可以洗刷嫌疑,无异羊入虎口。此时,他们往往会从二个选项里择一而从:一、托病不出;二、树起反旗。但无论如何都将面临中央的讨伐。孝文帝此番下诏,想必也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三年前,他就曾果断出兵,迅速敉平了济北王刘兴居的叛乱,对制压诸侯已有足够经验。

然而,淮南王刘长到底胆色过人,接到御命后,竟毅然入朝。

观《史记·淮南衡山列传》,太史公行文至此,笔法陡然一变。关于刘长一案始末,他并不叙述,而代之以对当日朝臣奏议和孝文帝相应批复文本的长篇摘录。仿佛是说,读之,则“其义自见”。

群臣奏议中一一列举了刘长的罪状,除交通匈奴和闽越,勾结柴奇谋反外,主要就是讲他如何自作威福,无视中央权威,使淮南国差不多变成了独立王国,结论是“其罪当诛”。而孝文帝仍一如既往地宽宏大量,再三驳回群臣对刘长的死刑要求,最后决定对其革爵免死,没收封地并流放蜀郡;他还很细心地规定,刘长以后可以享受“姬妾十人从居”和“每日肉五斤、酒二斗”的生活待遇。

不过,细览刘长所谓“反状”,疑问不少:

一、谋反自当“密谋”,但刘长竟然派出“七十人”的庞大团队与柴奇接头,这是唯恐旁人不知吗?

二、以区区四十乘輂车就想成事,近乎笑谈;

三、东联闽越,北结匈奴,以谋反来说,诚然是宏大的构想。但与刘长那些藐视朝廷权威的行为相比,判决书里对此事的描述明显缺乏细节。

最关键的是,对于此案,我们从头到底见到的只是孝文帝一方的说法。刘长呢,申辩也好,认罪也罢,史书里竟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及。想当初,刘长格杀审食其后伏阙自白,是那样振振有词,实系无理也要取闹的人,他被控谋反,原不该如此默然以对。但此亦无足为怪,与古往今来的无数桩类似事件一样,史书里的这种留白,总不过是政治斗争胜利者笔削后的结果。

依我之见,刘长妄自尊大,骄奢僭越,在自己的淮南国里时不时过过皇帝瘾,或确有之,罪其“不敬”可也。但其于朝野侧目下,慨然应召入关,已明己之不反。罪其“谋反”,当为诬妄。

对刘长的制裁显然过苛。当时就有大臣如袁盎者,向孝文帝提出谏言:“上素骄淮南王,弗为置严傅相,以故至此。且淮南王为人刚,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雾露病死,陛下为有杀弟之名,奈何!”所谓“逢雾露病死”,是“暴死”的一种隐晦说法。

孝文帝解释说,他只是想让刘长吃点苦头,很快就会赦免他。

然而,地方官吏未闻此御言,在押送刘长的辎车经过自己的辖区时,都不敢打开囚车的封门。刘长悲愤抑郁之下,对侍者说:“谁谓乃公勇者?吾安能勇!吾以骄故不闻吾过至此。人生一世间,安能邑邑如此!”于是他不食而死(绝食乎?乏食乎?)。至雍县(今陕西凤翔县南),雍令发封,才将其死讯报告朝廷。

史言孝文帝闻讯后懊悔不迭,哭甚悲,对袁盎说:“吾不听公言,卒亡淮南王。”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袁盎请皇帝节哀。皇帝继而请教袁盎关于善后的意见。袁盎却把话讲得很重:“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意思是,刘长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斩丞相、御史大夫这样的大臣,不足以塞天下人汹汹之口。

只是,孝文帝这回还是没有听从袁盎之言。他令有司逮考诸县传送刘长却不发封供应食物的地方官吏,全部处死,并以列侯礼葬刘长于雍,置守冢三十户。刘长有子四人,此时俱未成年,皆获封侯爵。但其淮南国故地却未予发还,一时成为了皇帝的直辖领。

这番处置,果然无法杜绝世人的讥议。孝文十二年,民间有人传唱歌谣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唱的就是孝文、刘长兄弟之事。皇帝闻之,叹息道:“尧舜放逐自己的家人,周公杀死管叔、蔡叔,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贤明。为什么呢?因为他们能不因私情而损害公益。天下人这样议论我,难道认为我是贪图淮南王的封地吗?”于是,他徙城阳王刘喜王淮南故地,而追谥刘长为淮南厉王,置园复如诸侯仪。四年后,他又将刘喜迁回了城阳国,把淮南国一分为三,分授刘长在世的三个儿子,算是终于了结了此案。

城阳景王刘章每自号“将种”,观刘长的性格与行事,庶几近焉。孝文时,高祖诸子存世者,唯其与刘长。但二人不能相容,以至于一枯一荣,亦为帝王家的一出悲剧。孝文帝应该确无杀刘长之心,借大案令这个桀骜不驯的弟弟臣服,更有利于伸张自己的权威。不成想,底下人希旨顺意,刘长又刚烈异常,终酿悲剧,使辉煌灿烂的“文景之治”蒙上了一层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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