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和尚

      “喂,老师吗?”我司法考试成绩一出来就拨通了老林的电话。

      “嗯,是我。找我有事吗?”老林还是一如既往的的直接。

      “我司法考试没过。”我忍不住露出哭腔。老林说我当初选择法学这个专业,现在只有把司法考试考过才有出路,可是我现在却考砸了。

      “当初我跟你说过,你第一次肯定考不过。你跟我打赌,说一定能过。现在没考过,哭个屁啊!”老林听起来很不耐烦。

      我本来因为考试没考过,已经很难过了,现在被老林一骂,更是哭的一塌糊涂。

      “呜呜,老师,我输了。我真的没把司法考试考过,呜呜。我原本想要让你瞧瞧我的实力,让你看看我真的可以。可是现在,我却让你看笑话了。”

      “别哭了,哭的我心烦意乱。”老林的声音表现得很烦躁:“我早就知道你过不了,我也不期望你可以过。这个赌,我本来就赢得毫无悬念。”

      “可是,我还是很难过。呜呜……”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声音又响起:“那你来学校找我吧,记得带上你的朋友。我一个男老师晚上见一个女同学不方便。”

      “好。”我擦了擦眼泪,给好朋友发了个微信叫她晚上陪我一起去找老林。

      老林是我初一的班主任。那时候的他,二十七岁的年纪,虽然看起来意气风发,可是因为长相的问题显得他格外老。

      寸头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小却又狡猾的眼神被眼镜挡住,矮矮小小的身材,看起来就像一个缩小版的沙和尚。

      可他又跟一身正气的沙和尚格外不像,因为老林一身痞气,整个人吊儿郎当的。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是哪里来的喝醉酒的大叔。

      开学第一课他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在我的班里,我就是王!你们这帮小屁孩,做什么都要听我的!”然后他拿出一把戒尺:“不听话的,上来领罚。”

      我想,一个班三十多个人,全部领受过戒尺的威力吧。

      黄糖上课开小差的,打;张小仙上课走神的,打;许久给别的老师添麻烦的,打;钟应不教作业的,打;黄建华头发不合他心意的,打;林山他看不顺眼的,照样打。现在同学们提起老林,就是手拿一把戒尺,笑得很阴险的模样。

        同时,老林为了教育我们这帮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使出全身力气。

        罗勇逃课上网打游戏,他单枪匹马地去抓;罗芳和王志不听话早恋,他偷偷摸摸地跟踪;刘彬躲到厕所吸烟,他不管不顾地闯进去一顿打;甚至说脏话的陈瑞都难以幸免,老林特地买了一只牙膏,一个水杯,一只牙刷,谁说脏话被他听见了,他就叫那个同学站在我们教室旁的水井边,他亲自呈上水井里的水,递上杯子,叫那位同学刷牙。时间正好卡在上午第二节下课的大课间,湛蓝的天空,太阳透过桂花树,点点撒在草地上,草地上的杜鹃花正开着,含笑花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课室,来到陈瑞身边,好奇地盯着他看,陈瑞轻轻地刷着牙齿,看见这么多同学看着他,突然间脸爆红。一阵阵笑声,蔓延在学校中。

        我想,经历过那样场景的同学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因为,这时候的学校,看起来是那么友爱的一个大家庭,很温暖也很动人。

        我们的初一因为老林多了很多色彩。他毒舌、脾气暴躁、长得老相、拽、还爱打人。但是他对我们好,是真的好的那种好。

      我永远记得六月二十号这个日子,那个时候我们班的罗宾和林泳贵晚上出去飙车,然后出车祸去世了,老林接到电话后跑去现场确认,对着人家父母一个一个弯腰鞠躬,赔礼道歉,说他做的不好,是他对不起那两位同学,他自己看着那两位同学,眼睛通红。接着帮着两家父母跑上跑下的料理后事,等他们安葬好后,老林带着我们全班同学到他们的坟前。

        那一天,风和日丽,可我们的心情却十分沉重。他们的坟安在半山腰,老人家说未满十八岁的孩子必须什么痕迹都不留下。于是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大片刚割干净的草地。

        老林说,我们到这只是看望他们,他们会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好的。老林说,我们要用心记住他们,如果我们不记住他们,那么这个世界就会把他们遗忘,他们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这样对他们来说是悲哀。老林说,他们的人生没了,可我们的人生还在继续,我们得好好珍惜。老林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们都哭了。最后他说,有时间就过来看看他们吧,不要让他们孤单。

        后来,他对我们越来越用心。即使我们高中,大学,他还是一样关心着我们。我们班的同学,谁有问题第一个找的就是他,我也不例外。

        夜晚无星,一片漆黑,正如我的心一般,跌入无底深渊。“许久,骑慢点!”张小仙抱着我的腰,一脸担心的吼着我。我猛然想起,我在骑着摩托,又想到老林说去找他的时候骑车骑慢点,他不想替我收尸,只好慢点。

        到中学了,我把摩托车停在校门外,看着熟悉的校园,脑子里满是回忆。校门外有一个篮球场,旁边有个升旗台。

      “我们毕业了那么久,这里还没有变。”张小仙忍不住泪目。

      “是啊。”我也一阵感叹,这里是我们青春的安放之所。

      走进校门,四栋教学楼还是围着中间的一片草地,还跟以前一样。

      “还记得吗,陈瑞在那里刷牙。”张小仙指着教学楼左边的水井说道。

      夜太黑,我看不见。但我知道,它就在那。

      我们往右边的教学楼转,上楼梯。在第二楼的楼梯口右转。又是熟悉的教室,往里面看去,黑黑的一片。隐隐约约能看出,黑板、讲台、课桌。我们一直往前走,走到最后亮灯的宿舍,老林就住在那里。这时是暑假,学校除了一个守门的爷爷,就剩老林。

      “扣扣”,我敲门。等了一会儿,老林开门,我看着他,眼眶又红了。

      沙和尚还是以前的沙和尚,即使过了那么多年。

      “老林,你的眼睛怎么黑了?”

      “哦,没事。昨天跟我们班的同学打了一架。”老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轻飘飘地说道。

        “老林,你不会吧?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跟毛头小子一样?”张小仙不可思议的地说。

        “我年纪大吗?我感觉我还很年轻啊!我现在还可以教育学生,闲的时候还可以跟许久pk,我也去考了司法考试,虽然也没过,哈哈。我还做了类似淘宝店的网站……”老林越说越精神,两眼闪闪发亮。

        我这一刻,感觉老林真的还是跟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活力满满。哪里像我,一点点小挫折就被打倒了。

        老林看着我想哭的样子,忍不住抓了抓他自己的头发,一副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

        “去隔壁教室,我再给你们上堂课。”老林拿起桌子上的钥匙,穿着拖鞋踏踏踏地走出宿舍,用钥匙打开了隔壁教室的门,我们跟在他身后。

        教室的灯一亮,我们的回忆也随之而来。小小的教室,三尺讲台,一块黑板,几十张破旧的课桌,落灰的墙角。我们不自觉的坐在第一排,看着自动走上讲台的老林,突然间从未这么认真。因为我们知道,这一次上的课不是关于知识,而是人生。

        “六月二十号,我送走罗宾和林泳贵。”老林陷入回忆:“我想,他们还没有做想要做的事,看想要看的风景,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突然生命终结在十四岁,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然后我开始想死亡这件事,事实上一旦你想好要怎么死,你就会知道怎样活。”老林看了看我们:“许久你失败了,感觉很伤心是正确的。可是许久,你或许没有按照自己的内心走自己的路。如果你想想你死的时候怎样才无憾,你会觉得这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投到你心里泛起的一点点涟漪,而后便平静了。你会没时间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也没时间听别人对你的赞美,你要把你的时间留在你觉得有意义的事情身上,不管是做你喜欢做的事还是放肆去爱你爱的人。只要你觉得有意义,那你就去做吧。”说到这,老林看了看我们迷惑的眼神:“最后,一句话给长大成人的你们——用自己的脚步丈量这个世界。”

      我们还想让老林解释解释,他却说该说的都说完了,领悟不领悟的到就看个人咯。

      “那你怎么还不结婚?”张小仙问了一句无关的话题。

      “我正在努力着,你们有男朋友的不要刺激我啊!”老林又恢复到痞痞的样子,两眼瞪着张小仙。

      “夜深了,你们该回去了。”我们只能悻悻而去,老林送我们出的校门。

        等我骑着摩托准备走的时候,老林又发话了:“许久你记得把你欠我的200块钱还给我。”

        “我会还的!”

        “那就好,不要去贪任何一个人的占小便宜。”老林边走边说:“要做个有底线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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