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之死
再一次苏醒,从睡梦中意识的昏暗到醒时的光明
如永恒从黑夜漫步而来的赫墨拉,
如四月复生的植物神,
如三姐妹的纺线编织着新生命之歌——
从低谷到高潮。
夜莺在夜空下的虚幻屋中醒来。城市那不曾停歇的灯光穿越草地吸引着她,仿佛那光芒证明着自身的纯净,证明着高级生命的伟大,证明着自己如母亲一般庇护着本分的子民。
望遍四周,夜莺找不到加的身影,便决定自己去城市那寻找那个新的母亲。
“母亲,我来找你!”她随着弯月城的人踏着亘古不变的脚步穿梭其间。他们不在乎这个外来者的叫喊,继续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越往城市中心的光亮走,规律性的脚步声越响。夜莺寂寞寒冷的心渐渐在这群精准无误的建筑群、没有差错的脚步声和愈发集中的光亮里感受到安全感。
我从未想到无助的生活,孤独的生活也有消逝的一天——
白色高塔的圆顶遮蔽一颗颗如流浪者的繁星
我从未想过诗歌以外的世界也可以如梦如幻,不让我顾虑真实的繁复——
脚步声掩盖住不止的风声
“我在这。我一直都在。”城中的光芒处发出一个女性的声音。夜莺内心忽觉惊讶,因为周围的市民随着声音的响起瞬间停下了脚步。中年的、温柔的、平静的女声在市中心传播至周围。
“你是谁?”夜莺对着光芒道。人群这时纷纷转身面向她。
“母亲。”
“你在哪?”人群走向光芒集中处的周围,围成一个圆环。
“我就在你面前。对,看着那处光,感受身处人群中的温暖。”
夜莺走向光芒。这一切实在是太不可思议!难道所谓的养母,是这样一群人,一个声音,一处光芒吗?好奇、光明和温暖吸引领着夜莺。菱角分明的建筑群正被光芒的温度所融化,弯月城变成了棉花般柔软的白色海洋。原本统一白色穿着的人群现在看起来更加没有差异,没有女性,没有男性,没有高,没有矮,只有——纯洁。
“你应该适时地休息下了。痛失双亲的悲惨,早已让你太过尖锐。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夜莺,伸出你的手。”围成圆环的人群在听见声响时伸出了双臂。
夜莺上前一步,把双手放在其中一个人的前臂上。
平静贯穿始终。夜莺眼前的弯月城的夜晚已比白昼更亮。万籁寂静。她感到自己身体无比的轻,却始终在下沉,向盖亚母亲处下沉——而思维则再察觉不到时间的长短间隔——
不知迎接我的是修普诺斯
或是塔纳托斯
我曾羡慕坚定如隐士的繁星,
把森林的翠绿与海滔的轻柔尽收眼底
或者注视面幕般的白雪飘落
但是孤寂充满了我——
当我高悬夜空,独自辉映
我宁愿
以头枕在母亲的胸脯上,
在温柔中死去···
不!不!
我害怕,
害怕时间之神待我不及
害怕我涌动的思潮,
不能尽数付诸言语
害怕当我高悬夜空,独自辉映时
看见的那云雾征象
亦无法描绘其情境
不!我不会再陶醉于无忧的温柔!
夜莺迅速抽出双手,转身跑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无形之音再度从身后响起。
“你要置我于死地!”夜莺继续跑着,即使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向何方。
“你父母双亡,难道或者不更要遭受痛苦吗?”
夜莺突然意识到身后响起那熟悉的规则节奏,她转身回头望——上千白衣市民整齐地向她跑来。她继续不顾一切地往前跑。一度光明的夜空再次暗淡下来。
“你没有权利决定什么是我的不幸!”
草地尽头的悬崖是那么的黑暗。
“死亡是恩泽——可怜的人类被杂糅的、披上自由意志外表的意识操控了这么久,从未意识到自己成了感官的仆人、欲望的奴隶。“
悬崖就在脚下,其下是深不可测的海洋。
“那又如何!”
夜莺别无选择。她没等白衣市民追上她,向悬崖下跳去。
坠落之时,园艺师的脸庞进入了夜莺的脑海中。她回忆起——
“痛苦和麻木,你怎么选。”夜莺问正摆弄花朵的老人。
“孩子,自然要比你想象的复杂。痛苦往往伴随着新生灿烂,就好像荆棘之上生满玫瑰。”
“生存还是死亡?”
“‘死更是多么富丽:
在午夜里溘然魂离人间,
当你正倾泻着你的心怀
发出这般的狂喜!(济慈《夜莺颂》)’”
——
随着一声闷响,海洋的冰冷与黑暗包裹住她。她努力向上游,当终于浮在洋面时她看见这样的场景:
白衣人们踏着整齐的脚步从山顶坠落直入海洋,但在水下却不懂得游泳,而依旧摆动着双脚直至溺亡。随着白衣人一个个死去,城市的光芒愈发暗淡,远处“新母亲”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小——
“死亡···是···恩泽。”
再次寂静无声。
睁开双眼。弯月城白昼的阳光照向躺在草坪上的夜莺。加也正坐在虚无屋的角落。
刚才···只是梦?夜莺心生疑惑。
她跑向门外,所见才使她恍然大悟——一架靠近悬崖的磁浮轨自市中心连接于此地,一艘破陋不堪的船正渐渐驶来:
赛——那个孤儿院老师的孩子——的尸体,与许许多多其他浑身插满管子,以丑陋的姿态趴在船顶的孤儿尸体,被运到悬崖旁丢入大海。
她意识到,若不是她从白衣人双手中逃脱,终结掉一个可怕的永恒意识体,她也会和赛一样,被那个“新母亲”占据肉体成为傀儡。再次望向已经停摆了的弯月城,看着那些互相交错的磁浮轨网络,现在就如同血液中运送物质的细胞一样——
从各处岛屿农田汲取养料、从孤儿院获取新肉体,弯月城则提供意识的维护与进化。
就这样,一个切断一切欲望的纯粹思维实体靠着全星球的养料和孩童肉体苟延残喘从某时开始,到此终结。这个踩在全人类头顶的意识体死亡了。
她,或者是他,夜莺想,从没想过一个孤儿的诗歌才能会成了杀死自己的凶器。永生者死了,下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