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故乡

播完水稻种子,我把占满稀泥巴的双手往田埂上的青草里一搓一蹭,来回几下,手搓蹭干净了,再顺手伸进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亮屏幕,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

回到家中,满头滴汗的我脱掉了因汗水浸透紧贴着上身的短袖衣服,双手抓住两个衣角,对折两次,再把两头拢在一起,短袖瞬间变成了软绵绵的长条形,顺手一拧,汗水被挤成两汩水流,哒哒哒的滴在地上,等汗水被挤干,短袖就被我随手丢进旁边的洗衣机内。我拧开了水龙头,把双手摊开靠在一起,手指弯成锅底状,伸到水流下方掬水来冲洗脸,冲掉挂在额头上的汗珠子,整个身子瞬间感觉清爽了不少。

我赤裸着上身从卫生间里出来,走进房间摁开了电风扇开关,坐在板凳上,靠着椅子背,享受着从电风扇里嗡嗡嗡送出来的凉风,长长地深呼吸一口气,如释重负。整个人瞬间松弛了不少,吹着吹着,整个人也陷入了发呆状态。

五月份褥热的天气正炙烤着屋外的地板,远处的公路时不时传来拉土车爬坡加油时发出的“啵啵啵”声。

“你已经十年不干这种农活了,累不累,还记不记得怎么做?”奶奶刚才在田里笑着问我,我故作轻松调皮地回道: “这有什么难,我化成灰都记得哦。”奶奶满脸笑意,接着又说:“上一次的5月7号你也待在家里,不过是十年前了,你那时才到我肩膀这么高,现在正好反过来,我到你肩膀高。”她语气平缓的说着。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咯噔一下,整个人瞬间愣住了,很久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对啊,十年了。”

十年,很少有人能直接感知到有多漫长或者多么短暂。十年前的你还在上小学,上下学哭着要家人接送,十年后的你却早已坐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大学图书馆里读书,独自一人生活在他乡;十年前我的奶奶背还很挺直,脸上的皱纹也没那么多,而如今她的背早已下弯了不少,脸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皱纹。这是我和奶奶这十年间经历的变化,也是我此刻对十年最直接的感知,竟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这日子真的不抗磨,似一缕被风吹散的轻烟,转眼就飘散不见了。

从村里的小学毕业后,我就转到县里读初中,开始了漫长的寄宿求学生涯,每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一辈子种着庄稼的奶奶在我小时候总是告诫我:要好好读书,以后才有出路。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这句话,成绩也一直不错,但直到现在大学快毕业了,我都不知道奶奶那句话中的“出路”到底是什么样的路,这些年我没少问过老师和同学,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没有人确切知道“出路”是什么路,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奶奶希望我走上一条康庄大道。经历了这十年,我在这条出路上越走越远,家跟我的距离也越拉越长。

长大,或许就是亲人目送你去寻觅远方时远去的背影,嘴角挂着微笑,心里却万般不舍。

往昔的记忆如清晨的山岚,轻飘飘出现在我的脑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我以为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那些儿时的日子,却不曾想过会在这一刻清晰的出现在脑海里:那时坐在奶奶的背篓里,背靠奶奶,双手抓住篓沿,望着眼前不断远去的山路,感觉惊奇不已;那时放学了跑回家拎着锄头和小伙伴比赛挖野菜;忘不了的是奶奶教过的农活,以及烈日下播种水稻时流下的汗水。

今年由于情况特殊,学校暂未开学,这是我十年以来待在家里最长的一段时间。原来人长大的过程,就是离家越远的过程,故乡逐渐成为他乡,而远方的他乡却成为了“故乡”,以前读季羡林的《莫问他乡与故乡》,读不通书里他乡成故乡的无奈和心酸,现在总能体会到一二。我与故乡正在渐行渐远,但它无法抹去故乡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我固执的认为人生头二十年里,待在某个地方超过十年,那儿就是他的故乡。不管后来走了多远的路,经历了多少事,骨子里都有故乡的影子。故乡早已融进他的血液里,脾气,习惯,味蕾,情感与口音,早已被界定,还有他做过的事,很难从脑海中抹去,深深地藏在记忆的森林里。两年前的某些事我可能记不清了,但十年前的某些事却一直记着呢。

嗡嗡的风扇声把我拉回现实,身体很沉,略有疲惫,身上的汗早已吹干了。


作者:阿呆

注: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青衫逸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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