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只献给你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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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子外边是一片蓝,看不出季节,玻璃厚墩墩的,将黯淡的海水隔绝在外,时不时能见到一些发光物体穿过,是生物,或是某种幻想,分不清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毛绒拖鞋,洗漱。

  “琤然”这是我的名字,父亲给起的,我知道我有父亲,但很久没能见他,父亲在我的世界里了无踪影。

  换上制服,没来得及拿烤好的面包片,广播如期而至——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第四乐章》,顶喜欢这曲子的,尤其卡拉扬指挥那场,心情好时便偷偷哼来着,哼时脑海浮现出卡拉扬双目紧闭指挥的样子,可神气着呢,指挥棒如舞干戚,神色能叫人联想出一票沙场名将来。

  我披了件蓝色针织外套,发卡揣兜里,匆匆出了房间,发卡是父亲送的,一直带在身上,平时头发别起来的,今天披长发。倒不是哪个心仪的男生欣赏长发,只是广播敲得猝然,这叫我心慌慌了——不跑起来不免迟到。

  船舱的过道狭窄,像小溪,从山腰间孤零零流下来。在这样地方奔跑,不大走运就会跌入突兀的险境,小溪暗流涌动。

  总有不大走运的时候,一个男生的背影在拐角处突然出现,万分无奈的,高速运行的我由于惯性还是结实地装了上去,前者一个趔趄,我则撞得鼻子发红。颠簸后定睛一看,被害者男生居然是同班的“堃”。

  所幸撞者为熟人,不幸中有万幸,万幸中化险为夷。免了些人事纠纷。

  “实在抱歉的,”我连连道歉,“时间紧,不得不跑的。”

  “不要紧的。”堃说,看上去没有特别在意。

  “喂喂,方方土,”我手指了一下手表,时秒针趋于危险的位置,“可要迟到的,再这般慢悠悠,到时候给年级主任逮住,扯到走廊,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年级主任记得?满脸横肉,癞皮狗似的家伙。”

  “知道知道,没你讲得那么其貌不扬,但总体讲不讨人喜欢的”堃说,脚下步幅没见半点增加,“踩点习惯了的,习惯的人做习惯的事,是有某种魔感的。可晓得?康德每天下午四点准时散步,拿怀表对,分秒不差。‘铛’,教堂钟声响起,康德跨过午后,教室铃声响起,我准时跨进教室。”

  我默然,无言相对,他确实是没迟到过的。脑袋中不禁想,他是康德,不逾分秒,我是抱怀表的兔子,蹦蹦跳跳,急急忙忙,茶会始终要迟到的。

  “话又说回来,”堃又讲,“做梦了吗?”

  梦?

  梦。

  我无法准确地讲出这个词语的涵义,没做过梦的,一次都没有,没有体验过的,不好讲怎么算是做过。“梦”在我的脑海里是形如无物,绞尽脑汁去想,只浮现揉皱了的纸的形状。

  “应是没做吧。”我讲,语气不确定的。

  堃只是略应了一声,像是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这话题顺口一提罢了。他既无打算,我便不继续解释。

  

  课堂很大,大而无趣,叫人想起在潜艇幻灯片室看的生物巨大的骨架。

  教室是拥挤的,学生排排坐,挤得前胸贴后背,容不下半只水母的空间,头顶却总是空空一片的,只悬三两盏灯,光线肆无忌惮地穿梭,从舷窗里透向寂静的海水里,又给水拥挤得支离破碎。

  拥挤、拥挤,学生的脑袋也是拥挤的,容不下半点冰淇淋和气球,全给知识装得满满当当,蛮像个快溢出的废纸桶,还得不断往里塞,塞不下了,棍子也好,马桶搋子也罢,一捣一下,使劲地塞,无所不用其极。

  我是例外的,我脑袋空空,即背不下那劳什子初级经济学,也难记下那文言虚实词,这点我大大方方承认。当千夫所指我脑袋空空时,我承认我脑袋空空,这亦是一种不空。

  脑袋空空的人倒是也有喜爱的课,正如脑袋满涨的人偶尔也是需要做梦的——听说梦有缓解现实疼痛的作用来着——哲学史是门我可心的课。

  哲学老师是个戴假发的老者,假发很有味道,银白色,其间夹带几缕黑,好像这原本就是他的头发似的,穿黑色长款大衣,打着围巾,活脱脱民国知识分子,这打扮叫我想起木心的照片,于是我们喊他“民国遗老”,他也乐得这称号。

  民国遗老走上讲台——就连走也是知识分子的走法,那种我们只能在泛黄旧胶片上寻索的步伐——他用手杖杵了杵地,没有哪个老师用手杖的!大学讲师也不用的。手杖是旧知识分子的特权!遗老是有这种特权的。

  “嗵嗵。”手杖闷响,喧闹平息,开始上课。

  今天的课程讲梦境——无巧不成书的,莫不是方方土跟遗老合串好的——内容多是梦的功能、分类、作用,往后开始讲弗洛伊德那套,大谈阔谈梦的隐喻与潜意识。

  这些我都晓得的,再清楚不过,我是没做过梦的,这让我和别人之间划出道模模糊糊的界限来,为了避免非必要性的不愉快,我私底下读过大凡能找到的关于梦的文献,因此给激发了对心理学的庞大兴趣,于是从弗洛伊德读到荣格和马斯洛,一发不可收拾。

  于弗洛伊德,我是不坚信他老掉牙的那套说辞的,但我找不到其他文献,潜艇图书室里书籍很有限的,每本都很老旧,都带有某种清晰感,仿佛我只读过它们,而它们本身就在那里,我们不是故人却重逢了。

  遗老接着讲梦在文学里的体现——他原是中文系出来的——于是顺理成章开始讲庄周梦蝶,讲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于是开始讲起怀疑主义。

  “笛卡尔关于梦的论证可知道?”遗老讲,听他讲话像围着大学教授聊天。

  “晓得的,晓得的,老掉牙的东西。”

  有学生抱怨道,他们是不堪长篇大论的,满心认为只取精髓就好——不做无用之事,不读无用之书。

  “倘若你做了三个梦境,第一个梦里头,你梦见了富有立体主义画风的多边形的人,它们自称是高维度生物;第二个梦里头,你梦见你正在参加莫斯科保卫战,德军的炮火在你的耳边轰然炸裂;第三个梦里头,你梦见自己正在进行数学考试,但并没有任何一个老师监考,你更容易把哪一个梦境当做现实呢?”遗老讲。

  “自然是第三个。”全班异口同声。

  “我想也是,”遗老说,“进到第三个梦里来,你正为突如其来的数学考试困扰得焦头烂额,于是你偷偷翻开桌箱的数学书,书上告诉你一个三角形可以同时拥有两个直角——你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反复看那白纸黑字,它始终不变,这时你还认为这是现实吗?”

  班上的人沉默了,舷窗外的海水看着我们,同样深蓝地沉默着。

  “当然不会,”我突破寂静,站起身来,瞥了海水一眼,海水也瞥我一眼,“它改变了某些固有法则,某种意义上讲,摧毁了现实的基石。”

  “但梦境难得漏出这样的破绽的,梦有时天衣无缝,厚实得像是海水,”遗老说,“梦里的三角形毫无疑问都是三条边,梦不出四条边的三角形来的。”

  他走到舷窗旁边,望去,海水像是凝重的雾,闷在眼球之上,看不清什么的,“缸中之脑的假想可听过?”

  “操纵者把你的脑子放到满是营养液的水缸里头,往你的脑子里传递你还存活、依然在行走的信息,就像往纸篓里丢写满东西的纸,并用模拟信号输送所有你需要的触感、嗅觉、知识。现在,一切都与你活着无二,你还能察觉你存在于梦中吗?”

  我默然,答不上来的,有种被深海包裹的窒息弥漫上来。这是无解的假设。

  “当然,现有的梦境控变系统不足以做到这一点,甚至无法向大脑里输入崭新的内容,”遗老说,“但以假乱真还是绰绰有余。”

  “怎么辨别出究竟是否在梦中?”我努力想从那股子密度极大的窒息中爬起身。

  “不可能万无一失的,人这种东西”遗老狡黠地一笑,“先不讲人无法完全掌控大脑的运行的。程序,人来编写的,方方面面完美无缺是难得的,总得有漏洞来的。重中之重要找到漏洞来,出其不意,跳到外面去。”

  “硬要论证的话,”遗老说,他不再搭理海水,面向我,“从语言上来讲,我们将潜艇称为潜艇,将心脏称为心脏,操纵者给予我们这种语言系统,并给这种语言系统配与相符的感觉,我们不妨打乱这种语言系统,让我们所讲的潜艇不指代潜艇,所讲的心不指代心,那这时操纵者会给我们输入什么感官呢?潜艇将匹配上不属于潜艇的感官,或许还会出现两个直角的三角形吧。”

  我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它没能带来搓破气球的破裂感,窒息的仍然窒息,但我没过多纠缠的,一个假设而已,既是能有价值又无价值的,思考了,便体现来它的职能了,思考过了,丢在脑子里不管就是。假设淹不死人的。

  余下是数学课和政治课,难以入耳的东西,我想起今天走得匆忙,基本护肤也没做的,邋里邋遢不是我作风的,于是掏出随身带的vc面霜补救,不料给癞皮狗年级主任抓个现行,逮到走廊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心下对这中年老男人愈加愤懑。

  

  我躺在床上,再一次尝试拥抱梦境。四下漆黑一片,每到24点全舰灯光熄灭,能源耗得比时光快。

  人类有过空前绝后的盛景,不必躲藏在海中的盛景,那时你望得见天空,每种语言都给天空一个高尚的名词,那时你也晓得一个词叫做“岸”,你可以毫无节制,可以讲你无法关掉整座城市的灯光,可以将灯光比作梦想。

  梦,是什么?倘若我能知晓天空,能触摸岸,我也理应是能拥抱梦的。人类在退化,人类在失去梦了,我是首当其冲那个。

  我再一次沉睡,恍若冬眠,没有梦,漆黑一片,给什么兽吃下肚似的。

  

  “欸,今天依旧是没有做梦的。”我向堃报告说。

  堃习以为常地点点头,讲“总要做的、总要做的”,便没了下文。

  我或是不该打扰他的,他正看书,堃对书有成瘾般执着,这时打断,他是得生气的。

  我回望书架,书籍孤零零的排列,不分门别类,没按任何顺序地,像几片密度不同的海,不挨边的沉浮着。我们跟书一样,和身边的人不挨边的沉浮着。

  图书室里挂着昆虫标本,有蝴蝶的,十多种,旁边摆着《纳博科夫选集》,蛮是应景的。我起身到蝴蝶面前,亦或蝴蝶起身到了我面前,可蝴蝶不会动,死者不再走动。所以动的是我,人这种东西啊,沉沦到这里了也还是走动着。

  我常对着蝴蝶想象天空,那是个给空气填充,带着蓝色的伤心的世界,我不大相信录像带里的天空,我相信蝴蝶脑袋里的天空。

  堃合上了书,使劲阖了阖干涩的眼,靠向了椅背。

  “《蝇王》,”他说,“戈尔丁写的,得过诺贝尔来着。”

  “知道。”我说。

  战争中间充满瑰丽色彩的蚁穴,戈尔丁幻想的第三次世界大战,一个由孩子们治理的岛屿,孩子是可爱的,不加掩饰的,他们打你一拳往往就真的打了,可爱得连刀子上的血都不晓得擦去。对孩子们来讲,眼泪就是眼泪,血就是血,叛乱与革命也不能是别的东西,正如自相残杀就该好好自相残杀,每个词都赤裸裸,现实主义得没半点隐喻。

  梦从孩子时期就失去了的。

  没人教育我们,我们为什么要躲到水底,核冬天、气候恶化、臭氧层破裂或是硅基生物入侵,无所谓的,总之我们又回到这里来——生命的起源点,现在已经没有生物来来往往,鬼知道外面的无机环境是个什么样子。

  “你相信人类本质上是恶的吗?”堃问。

  “若从动物天性上讲,什么生物都是利己的。”我巧妙地逃避道。

  他不讲话了,起身,准备回自己房间去。

  图书室又空无一人了,我拿指尖碰一下蝴蝶,也回自己房去了。

  

  回房后我换上恐龙睡衣,睡衣是父亲给买的,跟发卡一样,我有很多东西是父亲买的,我总感觉父亲存在于我记事之前,就好像我感觉海水存在于我记事之前一样。可海水总是在我周围的。

  于父亲我是记不真切的,就像梦一样,不真切的,却又十分重要的。

  我烧水煮牛奶,煮牛奶的时间里顺便洗漱,灯在这时突如其来地暗了,牛奶的沸腾声渐渐小了去,我看表,才22点的。

  衰弱,有什么在衰弱。

  摸黑洗漱完毕,我爬到床铺上,这时眼睛适应了黑暗。窗外又有发光物漂过,我多么希望那是一只水母,轻飘飘的水母,可以一直浮到岸上去。

  有一点光透过门缝投进来,我心下疑惑,接着传来敲门声。

  “是我。”

  方方土的声音。

  我寻着灯光走到门边,给他开了门。

  堃提着一盏小灯,只讲句“跟我来”,转身走开。

  光线随着他的离去而离去,这让我只好跟上去,像是拥戴火种,或是一只轻飘飘的水母。

  堃把我引到他的房间里,这是第一次来他的房间,我曾想象过他的房间,多少带着点暧昧的。老实说,比我想象得要大得多的。

  堃把提灯放到房间中央,白炽灯的惨白了整个房间,我看到很多人偶,有塑料的,有布制的,散落在房间各地,缺胳膊少腿,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

  “他们自己来这的,”堃说,“不是我故意摆放,这样战斗画面故意摆不出的,我不是米开朗基罗。”

  “欸,叫我来干什么?”我讲,我看着人偶,感觉有点冷,“我是个女生,此时此刻还穿着睡衣。”

  “开读书会,”堃讲,“心血来潮的,非得想要办个读书会不可,人偶们是不会讲话的,图书室里的蝴蝶也不成,都是不会讲话的,能讲话的只你一个的。”

  我有点恼怒,干嘛三更半夜办什么劳什子读书会的。

  “我要回去。”我讲。

  “只需十分钟的,拜托。”他说着,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绘本来。

  “只给十分钟的。”我说着,席地而坐。

  我看着绘本的封面,蓝色与粉红色交织迭起,蓝色的是宇宙,粉红色的是行星,我没见过星空,那是我除了水以外看到的第三种色彩,这使我来了兴趣。

  “这是个关于人工少女的故事。”堃说道。

  一颗孤独的行星,它不绕着任何恒星旋转,不受任何力的影响,只是像幅莫奈的画一样,模模糊糊地待在那里,它只是一副风景,你甚至不好讲它有什么作用,直到哪天它给一颗肥胖的恒星捕捉。

  人类在它的身边建造了一个空间站,让它成为一个中转站,何苦在这穷乡僻壤建空间站呢?大概它作为交通要道还有点用处吧,你知道,世界上一无是处的东西也蛮少,存在即合理。

  多了个朋友,行星既不欣喜也不忧伤,这篇故事里它不是拟人的,拟人的便添出拟人的悲伤来,这空荡的宇宙里,不好泛滥出感情的。

  按惯例,每一个空间站都安排个机器人看管——人是不能安排在这的,谁能耐得住这空如宇宙的寂寞,人类耐不住的,便叫机器人来耐。

  看管此处的,是名叫诺亚的人工少女。

  “新历781年,反应堆够3个世纪的,”研究员说,“三个世纪之后,派人接你。”

  少女尽职尽责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类来来往往,飞船川流不息,这颗孤独行星恍若城市般辉耀起来。

  “尊敬的客人您好,您正位于西南星域,H8星系,X-5孤独行星,1号空间站,这里是满天繁星的尽头,维护员诺亚,竭诚为您服务。”

  那时少女很高兴,每天活得快活,她身边热热闹闹,有孩子嬉笑,有大人赞许,她像吃糖果般开心的,她向大家介绍着这行星,讲述着其他遥远的星系,像讲述一个个梦境。

  但她不会做梦,仿生人不会梦见电子羊。

  繁华反复无常,光阴流水随意,葡萄一旦酿成酒了,它就再不成为葡萄,不知何时起,四周安静下来,安静下来那天,她没有看日历。

  少女依旧做着工作,安排扫地机器人打扫大街,每日按时起床,洗漱,打开空间站所有空荡的灯光,检查能源泵,检查反应堆,将孩子们的绘本一本本排好,掸灰,之后便无事可干。

  她抱着毛绒熊,坐在台阶上,轻轻哼着什么曲调,教她的人告诉她这是一个以不存在国度的民谣。少女望着宇宙,天空——如果你能讲那是天空的话——漆黑一片,最近的恒星也是那么的遥远。

  她看手表,快十一点,于是起身,走到播音室去,开始向全站播音。

  “尊敬的客人您好,您正位于西南星域,H8星系,X-5孤独行星,1号空间站,这里是满天繁星唯一的孤独,维护员诺亚,竭诚为您服务……”

  你看夜空,每颗星光都很亮,可它们离得很远,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和谁成为朋友。

  少女望了下日历,新历1090最后一天。少女突然想到什么,于是又拿起话筒,凑到唇边,哼起那首异国小曲来,哼完之后,开口讲:

  “今天是除夕呢,明天开始又新的一年了,新年新气象哦,预祝各位客人新的一年里阖家幸福,团圆美满……本站,能源剩余量,预计可维持13小时5分28秒,13小时后,本机将陷入休眠,休眠之前,同属于亿万万所空间站的本站,将向地球发送最后一封新年贺电,来自西南星域,H8星系,X-5孤独行星,维护员诺亚,祝地球上的各位,新年快乐!”

  你知道旅行者一号吗,那是1977年美国发射的太空探测器,曾经装载着人类的所有语言与声音,独自一人向银河系中央泊去,成为一艘无援的潜艇。太空的黑暗,像是深海当中,无边无际的海水,你和大海讲话,不能用故人的语气,每一滴水,都是陌生。

  公历2025,旅行者一号携带的电量耗光,它与地球失去了联系,但它将继续顺着轨迹前进,独自一人的,发不出任何声音地再坚守不知多少个世纪。不能进行任何广播,呐喊,也得不到任何拯救。

  直到现在,人类足迹遍布银河系,他们依旧没有发现它的残骸。

  故事到这里结束,堃合上绘本。

  我听过这个故事的,像是曾经听过海浪声与看过水母一样,这是爸爸给我讲的故事。

  灯一下亮起来,我看表,23点,还有一个小时得熄灯。

  “能源衰退了。”堃说,“绝望与时间尽头,分不清谁会先到来的。曾经我也认识一个女孩,像绘本里那样坚强,于我,她是绝无仅有的存在,她和我都不感到孤独,两个人在一起决不孤独的,但后来我离去,她或许就陷入偌大的孤独了吧。”

  堃熄灭提灯,我这时能很好地打量他的房间了,床、书台,四散的玩偶,以及书台旁一扇紧闭的舱门,我刚刚没有发现舱门的,它只是安静站在那里,不说话。

  “走吧,”堃说,望向舱门,“还剩一点能源的,进行一场播报,又或将潜艇弄得灯火通明,你来决定的。”

  我起身,检查了一下口袋,爸爸给的发卡静静躺在那里。万无一失了,于是走向舱门,轻轻扭动把手。

  

  我醒来,将身上的电气原件扯掉,从休眠仓起身,父亲——或说博士——躺在我身边,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我们的四周散落着莫名其妙的尸体,千奇百怪的,像是人偶一样。

  四周很暗,只有控制台屏幕上泛着无法维持恒温警告的红光。我似乎想起来什么,却又没想起什么。人类或许是长不大的孩子,成年了也会不加掩饰,拿了手枪和刀,竟也不知道躲藏,暴乱和革命比起来,革命者多了一分浪漫主义。

  我不是不会做梦,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长到我自己都没有发觉,父亲——我总是这么称呼博士,用剩下的能源,为我设定了这唯一的梦境。

  我走到控制台前,将发卡插入,屏幕亮起来。

  “欢迎您,维护员琤然。”

  “本艇预计能源可用时间,3小时,堃博士在18月零七天前将潜艇权限转移给您,目前潜艇待命中,请下达指令。”

  “岸边,”我喃喃道。

  “无效指令,请重复指令。”

  “去岸边去吧,不要在待在海里了。”我说道,“去看下蝴蝶们引以为傲的天空吧,去看下岸边吧,无数年前我们曾活动的岸边,我知道,3小时到不了岸边的,但想去,无论如何都想去,今天新年,可以任性一下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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