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夏天的尾巴上,晓言随同父母去拜访了姨婆家。这位姨婆,是奶奶的亲姐妹。在晓言出生时,因为需要躲避计划生育的问题,父母曾将婴孩寄养在了姨婆家几个年头。
“说实话,其实我对他们的印象,几乎是没有的。更别说感情了……”晓言与粒怡坦言。她知道自己这么说,很是显狼心狗肺。
每逢见到姨婆姨公,两位年迈沧桑,却也陌生客疏的笑脸,那年轮齿足,岁月移变的感触,晓言自觉内疚并没有。她敬称长辈的直觉本心,仅仅只能出自于像对平常见面的老人家。而奶奶,母亲常常提醒着晓言,要谨记,这位就是从小带着你大的姨婆。还记得吗。那时你成天哭闹,是多亏了姨婆,把你带得这么好……
“噢,是的……”“我记得……”
晓言总微笑着回应,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这些,对晓言来说其实并没有的记忆,就像一道横降在眼前的黑幕屏障,伸手去摸,除了虚幻的黑缈,什么也没有了。
但她一次又一次地感到不甘心。明明与长辈们话不同道,意不同感,却还要逞强,装得像自己真的长大了,真的懂事了,真的什么都记得,都理解一样。她觉得有些累,一定又是自己哪里出了错误,是她忘记哪天母亲或其他长辈的,关于感恩的教导了吗?是她从小玩得太任性,太疯癫而不意顾其他了吗?
不然为何,什么都记不起来,什么都像侧耳而过的风,关于姨婆家的幼儿时期,母亲和长辈们的种种期望,一切又如初临的沙尘暴般吹散而逝,接壤着的是滚滚坠落的沉石,将晓言猛劲推向,那黑幕屏障。
她想,一定能得到大家都满意的期果。
然而,冲破屏障后的发现,却是一个更寡言,更冷漠无措,甚至更伪饰的自己……
在回程的路上,晓言在下台阶时没有注意,一个踉跄差些崴脚。慌乱中企图抓住什么,还好及时抓住了身旁的母亲。但同时,母亲洁滑的臂膀上,也被女儿锋利的指甲划出了两道伤痕。母亲没有太多的反应。晓言怔了怔,回过神来后,朝母亲歉意地笑了笑。即使她知道,母亲并不会介意,但瞥见那两道表皮破绽泛红的利痕,女孩欲言又止,心里又不禁涌起歉疚与尴尬,我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出错了。
更令女孩别扭不堪的是,原本可以说句抱歉或打个哈哈,就可以替自己圆个小场过去的,但她什么都说不出口,话如梗刺卡在喉咙,榆木脑袋也一片的空白。
青春期孩子的心绪,多是复杂,且敏感,甚卑微的。
与父母间这般尬异的沉默氛围,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初二的时候,父亲三番五次把回家就关房门的晓言叫到客厅。长辈们各说其篇的大道理,点数完女儿各种不争的表现后,都会压着怒气问:
“你有什么感受,都说出来!”
“说啊。给你时间你还不说?有什么感受、对爸妈有哪里不满,统统都说出来。”
而晓言,通常只是僵坐在原位,头别向另处,除了狂涌不止的泪水,什么也不敢说。
再小一点的时候,在五年级。母亲在电话的那头说,“爸爸给你挑了一款挂灯,是圆球样的。外表还缀有五颜六色的小晶石,开灯亮光可好看了,你们小女孩最中意的!”
“哦。”
小晓言除了答应外,已经不知,还可以跟亲爱的母亲聊什么了。冗长的沉默之声,在电话线里占据的次数,只愈加增长。
“我觉得……在家里不开心。”
有一次,晓言终于止住呜咽。深深吸口气后,说出如鲠在喉多时的心里话。
“不开心?不开心你就出去,别再回这个家了。”
父亲似乎以为自己此刻说的话,因怒气而可以不具有任何意义。
“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的衣服、房间、你的中学、还有各种生活费,是谁在花钱给你用的!
“这样你还说不开心?你看我跟你妈在外面多辛苦,说什么了吗?”
可父亲不明白,晓言会因此而更痛恨她自己,把“家”,这所谓的港湾,推拒得更远……
孩子,是永远都无法有真正的底气,去反抗父母的。所以,有幸作为父母的人们,请好好珍护孩子的每一种情绪,哪天他任性了,撒娇了,哭泣了,沉默或是愤怒了,那都是因为,能力未及,所以只能仰望大人的结果……
2.
每逢周日的晚自修,是初三住宿学子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但至于是高兴的澎湃,还是紧张的绷烈,就因人而异了。
多数同学是因为刚从家里坐车赶回学校来,手里都拎的拎,抱的抱――整袋的零食,是一周粮食最丰盛的时候。还未坐下来,就已开始欢声说笑,零食互享了。
也有少数同学,像晓言,早早地就坐在教室里。准备新的一周,新的晚测验的开始……
“海译,怎么不吃啊?”
“我喉咙痛,吃不了辣的。”
“你好像还发烧了吧?脸红红的。”班长把手背探到海译额前。
“没有,感冒有点重而已。”
晓言悄悄地回头,季海译正坐在座位上,目光迷烁,精神耷拉着。
收英语作业时,晓言趁机把一个袋子递给海译,“这是我妈给我准备的药,里面有小柴胡,感冒灵,也有板蓝根。”
回望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说话,晓言继续道,“你觉得需要就吃吧。”
海译接过袋子,笑道,“谢谢。你妈妈真关心你。”
晓言认真想了想,点头,“是的,她很关心我。”
周二的最后一节课,是在图书楼里自主阅读。
晓言独自踏上二楼,找一个或幽暗或明亮的角落,但一定是静谧的。
坐下来,去读着别人的故事。渐渐褪去自身躯壳,感受那文字的抚摸与洗礼,体会不同的幸福,与失落。
时间在弹奏《天空之城》,窗外的叶子悄悄暗下。
傍晚的图书楼里,电灯去休息了,而时间,仍在不知疲倦地弹奏着。
只见海译一个人,仰头靠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握在后脑,眼睛似闭微开。
沉默的你,在想什么吗?
3.
两百米跑是晓言要很艰难很刻苦,才能慢慢跨过的关卡。她说,每一次从起点到终点,从初三开始到体育中考的每一天,对她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慢性折磨啊,“38”是常听到的数字,偶尔地听到“37秒”,便能把她高兴坏掉……
有的时候,她看着人潮远处那领跑的海译,身体内,竟会因怦动的心绪,而顿然充满能量和自信。我定要,尽量跟上你的节奏,一点点地,跑出进步的成绩!晓言暗自鼓劲。
“你的目光,曾在我沉默的身影上,停留过吗?”
晚上,晓言偷着灯光写日记。写完这句后,连自己都害臊不已,划掉,睡觉!
4.
周末回家,辛粒怡提前先走了。晓言统计完全班的英语单元测成绩,回宿舍收拾好小包,便也牵上单车回家了。
这时的天空六点半,在入秋之际欲暗未晚。
晓言在骑车的路途中,不经意间看到了前方的一幕:一个看似二十出头的男人,蹲在店门前的石泥地上,怀里搂抱着一名幼小女童。女孩双脚着地,上半身被男人拥抱着,轻轻摇晃。那男人的目光里,微微透露出心虚而企妄的光,四周环顾了一下,接着,竟似不经意地,嘴唇堵上了女童的嘴巴……
晓言顿时惊呆了。快速回过神后,思索要不要阻止男人。
可这男人,一下子发现了晓言不友善的注视,他迅速抱起女童,直接往店里走回去了。时而,还扭头慌惕地瞅瞅晓言。
“真恶心!”晓言恨恨地低骂道。
她又不禁想起了那段往事,内心的屈愤瞬间红了眼眶。
她难过地发现,怯懦的自己,竟也就这样过活了这些年。而至今,也仍未有足够的勇气,去跟这些侵犯行为厉声说不。未来还会发生什么,自己又将会如何去面对,是要继续苟忍懦泣吗?女孩连想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