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牌楼 （28）

三舅舅：我回顾自己的一生。从毛头小孩到须白老者，从气势雄倔的好冒着的孔武有力到如今的沧桑感伤和悲哀哭泣，从豪迈的意气风发到枯萎的繁华之凋落。是啊，我的孩子，看看我吧。看一眼你们的父亲吧。看一眼我的悲戚戚。看一眼我的繁盛之凋谢。看一眼我的枯寂的头骨上的繁华之萎靡。如今，哭泣的我，被风雨包围在广福医院。医院的铁树开花了。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我的生命已经抵达终点。我体内的肿瘤，恶性的肿块，已经入侵了我的四周的身体和肢体，我的鼻子里冒出鲜血，我的心脏归于击破的肿囊，我的心肌，我的块垒，我的浇筑的身体，我的风雨捶打的硬性的新囊，我的四肢上的器官，我的四处放大的肿瘤，已经恶毒地攻击了我的肾囊。我的心里面一阵阵的恐惧。我害怕了啊。我疯癫了啊。我已经被中毒的恶性块垒所包围。我的身体，已经归于了彻底的崩溃。我怕死了啊。我还要有什么？我的孩子，还是那样的疲惫。我的儿子，你啊，还没有娶上妻子。我的女儿，你与你的丈夫之间究竟是如何了？是他抛弃了你，还是你已经不再见他了？开一眼我自己的机体，我的身体，我的豪迈的步伐，已经消失了。我越来越虚弱。我的肌肤已经苍白。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我的肾脏已经瓦解。我的肿囊，已经夺取了我的器官，我的勃起的器官，我的风雨捶打的器官，已经过于枯竭。我啊，一个活活的人，大概已经步于死亡的边缘了啊。孩子，你们的日子还很长。外甥啊，你的岁月也还很悠久。可是，我的儿女们啊，我的哭泣的外甥外甥女们啊，你们来日方长，你们的岁月还是步履矫健，你们是充满希望的，你们的前程啊，还似锦啊。可是我呢？你们的父亲啊，你们的舅舅啊，已经快完蛋了啊！看一眼我自己的肿大的肌瘤，我风阀的肌瘤，我的背反的肌瘤，我的吃灭了我的身体的肿瘤，我的如桃子一般大小的肿囊块啊，已经扩散了，已经向着四处的肌肤而渗透了进去。直到如今，我已经没救了。我的死期已经不远了啊。我的好日子已经快结束了。看一眼这个可爱的人间吧。再看一眼自己可怜的人间吧。因为我的时光已经不多了。因为我的好日子已经终结了。

小表弟：父亲，我还在城里的东市街上做着烧烤的生计。可是，老板克扣我的工资，朋友骗我的钱币，我自己呢？又不争气啊。如今，我准备离开这里，自己去外面开一家烧烤店。我和我自己的同学一起开。钱啊，钱啊，我的父母啊，我的归于弥留之际的父亲啊，你们为什么还在呼喊？你们不知道我的生活有多么的艰难吗？

小表妹：世界上的人啊，你们都是鬼吗？你们为什么要如此鬼魂一般地折磨我呢？我的老公，你去了哪里？我们的女儿呢？你把我的女儿带走了吗？你的父母，我的老公，我的曾经的恋人，如今我们的关系网为何破了？我的父亲，我的躺在广福医院的病床上的爸爸啊，我的好父亲啊，你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如此的地步了啊。还有什么可以拯救的？

三舅舅：孩子们啊，莫抱怨，莫悲戚，莫悲伤，莫哭泣，莫枯寂。人生有数，死命在天。人的一辈子，得什么病，死于什么病，都是天命决定的。反抗有什么用呢？悲哀有什么用呢？咒骂又如何？哭泣又如何？面对着佛主啊，我的手里还剩下什么？躺在病床上，看着白色的床单，看着窗户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的生命啊，我的日子啊，我的枯寂的佛陀的头骨啊，还剩下什么样的悲欢离合？声音已经呼喊，辽阔的悲呼已经无用，我还呼喊什么？我还挣扎什么？不如躺在床上，晦气了啊，悲哀了啊，回顾镜子里的我自己的一生，回忆自己的一辈子，看一眼量入的自己，迟疑生了，快乐完蛋了，肌肤已经苍白，鲜血已经流完，河谷上的白云悠悠的，我的射门的足球悠悠的，我躺在广福医院的床上，看着电视里的古老的颜色，看着一生寄托的无主的悲哀，我的月光，我的魑魅魍魉的古老的功德，安顿我的心的是什么？我还反抗什么？我还有什么希望和决绝呢？我还有什么可以挣扎的呢？

小表弟：我坐在街头。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我的生意还没有结束。我还在忙碌着。是的，这个样的地方，在这洗糖一般的街景上，我得到的钱不多。可是，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的烧烤的工作，已经进入了良好的阶段了啊。每一天，我都能赚到很多的钱。不不了多久，我大概就能积存一些钱了。我还要娶一个妻子。我还要过上好日子。我真的要更努力了。可是如今，我的父亲已经处于枯萎的时光了。在这凌晨的时光里，我还在街头忙东忙西的。为的是什么？无非是钱货罢了。我还有什么样的期待呢？

小表妹：我的老公啊，你去了哪里？我在金华的街头呼喊你了啊，你究竟在哪里？爸爸的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了啊，你却去什么样的地方逍遥了啊！你啊，我的老公，我的丈夫，你的妻子在这里受难，而你倒好，你却晒在太阳下，在异界的时光里过得法外的光明。

三舅舅：孩子们啊，再看一眼你们的爸爸了吧！时间已经不多了。时间马上归于枯竭了。一眼我的悲哀，一眼我的惶惑，一眼我的老道，一眼我的牢骚。还挥霍什么样的悲剧？还归为什么样的寂寥？处在生死之间，马上的时光已经过去了。我渐渐沉沉入睡了。我的梦幻，我的轨迹，我的生命的门户，已经打开。马上的门，已经抽打着我的肌肤，归于零了。

小表弟：爸爸，让我再看一眼您吧！可是我还在街头忙碌。我的生计，还是如此的艰难。忙碌的我，孤傲的我，寂寥的我，纷繁的我，苦恼的我，抓鸟玩了，七八了啊，钱包还是扁扁的，火焰上的可怜的我啊，生存之中奔波的我啊，还少了什么木讷的悲哀呢？

小表妹：爸爸，女儿不孝了啊。女儿还要去奔波。女儿还要去忙碌。女儿没有时间看你。女儿的一生，如今被那个安徽男人所报复，我被控制在他的手中，我的一生，被彻底完了。我看一眼自己的丈夫，他如今究竟在哪里？我已经不知道了。好了，良辰美景都不再了。父亲了啊，女儿出门去了。女儿要忙碌去了。我还想找一个男人吗？我还需要另外一个男人吗？父亲，女儿不好了。女儿将要去另一家培训机构工作了。我的世界，他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