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瓶儿在读者最初的印象,应该是不太好的。
她卷走了第一任丈夫梁中书的部分财产。
这李氏带了一百颗西洋大珠,二两重一对鸦青宝石,与养娘走上东京投亲。
第二任丈夫花子虚生了病,她不管,任由他拖延致死。花子虚怕花钱,因此不看医生,但是后来李瓶儿嫁给西门庆后拿出了大量财物,显然不是没有钱的。而是钱都在李瓶儿手里,花子虚不知道家里有钱而已。
一面开箱子,打点细软首饰衣服,与西门庆过目。拿出一百颗西洋珠子与西门庆看,原是昔日梁中书家带来之物。又拿出一件金镶鸦青帽顶子,说是过世老公公的。起下来上等子秤,四钱八分重。李瓶儿教西门庆拿与银匠,替他做一对坠子。又拿出一顶金丝鬏髻,重九两。
第三任丈夫蒋竹山被西门庆设计讹诈,她冷言冷语,只三十两银子就把他打发了。蒋竹山离开时候,她甚至还叫冯妈妈临门泼水,痛打落水狗一般赶走了蒋竹山。
却说蒋竹山提刑院交了银子,归到家中。妇人那里容他住,说道:“只当奴害了汗病,把这三十两银子问你讨了药吃了。你趁早与我搬出去罢!再迟些时,连我这两间房子,尚且不够你还人!”这蒋竹山只知存身不住,哭哭啼啼,忍着两腿疼,自去另寻房儿。但是妇人本钱置的货物都留下,把他原旧的药材、药碾、药筛、药箱之物,即时催他搬去,两个就开交了。临出门,妇人还使冯妈妈舀了一盆水,赶着泼去,说道:“喜得冤家离眼睛!”当日打发了竹山出门。
这样一个似乎泼辣的、无情的女人却在嫁给西门庆以后,对西门庆的妻妾十分礼让,不但搭上东西给西门庆走门路,对潘金莲的挑衅也是百般容忍。
为什么呢?
我们先看看李瓶儿前几任丈夫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首先是梁中书,是什么样的人呢?
梁中书乃东京蔡太师女婿,夫人性甚嫉妒,婢妾打死者多埋在后花园中。这李氏只在外边书房内住,有养娘伏侍。只因政和三年正月上元之夜,梁中书同夫人在翠云楼上,李逵杀了全家老小,梁中书与夫人各自逃生。
梁中书是东京蔡太师的女婿,可以说是靠老婆发家的。靠老婆发家,自然就受老婆管。他老婆是不愿意他碰别的女人的,然而梁中书并不因此收敛自己的色心。他老婆不能打死他,但是能打死那些被他睡的女人。
于是打死者多埋在后花园中,于是李瓶儿被养在外书房。此时李瓶儿在要尽力服侍好梁中书,还要享受随时有可能被梁夫人发现打死的战战兢兢。
可以说梁中书是拼却他人的性命,满足自己的色欲,人品真是好得很呐!
后来李逵杀将上来,梁中书与夫人各自逃生,可见二人感情不好。然而梁中书也没有带上李瓶儿,可见也没有将李瓶儿放心上。
这样一个有色心无人品的混蛋,显然也不值得李瓶儿为他上心。
李瓶儿不过拿了他一些财产。哼!我只嫌她拿得少。
第二位丈夫是花子虚。
名义上是花子虚,实际上是花子虚的叔叔花太监。
那时花太监由御前班直升广南镇守,因侄男花子虚没妻室,就使媒婆说亲,娶为正室。太监到广南去,也带他到广南,住了半年有余。
等到花太监死了,花子虚也没有怜惜她,让她受活寡,自己在外面嫖娼喝酒去了。
如今花太监死了,一分钱多在子虚手里。每日同朋友在院中行走,与西门庆都是前日结拜的弟兄。终日与应伯爵、谢希大一班十数个,每月会在一处,叫些唱的,花攒锦簇顽耍。众人又见花子虚乃是内臣家勤儿,手里使钱撒漫,哄着他在院中请婊子,整三五夜不归。
可以说花子虚享受了李瓶儿出卖肉体带来的钱财,然而对李瓶儿无半分温存。这样一个软蛋老公,显然也得不到李瓶儿多少感情。
第三位丈夫是蒋竹山。此时虽然她已经和西门庆偷情过了,但是赶上西门庆家里有事,又被蒋竹山一吓唬,因此被蒋竹山钻了空子。
但是蒋竹山是什么呢?
五短身材、腰里无力,还是倒插门,软家伙吃软饭。李瓶儿又提前遇到过西门庆了,对蒋竹山不满意,简直太正常了。
却说李瓶儿招赘了蒋竹山,约两月光景。初时蒋竹山图妇人喜欢,修合了些戏药,买了些景东人事、美女想思套之类,实指望打动妇人。不想妇人在西门庆手里狂风骤雨经过的,往往干事不称其意,渐生憎恶,反被妇人把淫器之物,都用石砸的稀碎丢掉了。又说:“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
那么西门庆为什么就合李瓶儿的心意呢?
前面西门庆要勾搭潘金莲的时候,曾经有过“潘驴邓小闲”这样一段对话。
什么意思呢?
首先西门庆长得不错,性能力也强,有钱,感情好的时候呢也很下力气温存,而且人家有时间和你温存。
不说金莲独宿,单表西门庆与李瓶儿两个相怜相爱,饮酒说话到半夜,方才被伸翡翠,枕设鸳鸯,上床就寝。
后来李瓶儿进门后,西门庆虽然还是常常外宿嫖娼内里偷情,但是床第之间,没有亏过李瓶儿——至少比和花太监、花子虚、蒋竹山时期守活寡好。
其次,嫁给西门庆后,她的生活开始安定起来。她不需要像在梁中书那边一样战战兢兢的过日子。
这日见西门庆不在家,闲中率众姊妹游戏,以消春困。先是月娘与孟玉楼打了一回,下来教李娇儿和潘金莲打。李娇儿辞说身体沉重,打不的,却教李瓶儿和金莲打。
再次,西门庆是养着她的,而不像花子虚、蒋竹山纯粹是吃软饭。西门庆也有需要她财力的时候,但是平日里还是西门庆养她的。
第四,最重要的。她和西门庆有了孩子——官哥。官哥的出生,直接催化了李瓶儿和西门庆之间的感情。两个人由欲望和合作伙伴的关系之间演变为夫妻之间的感情。
西门庆还是寻花问柳,但是每次回家都会去找李瓶儿和官哥嘘寒问暖。
西门庆甚至一度冷落了盛宠的潘金莲,只为李瓶儿。
当日,西门庆进房去,见一个满抱的孩子,生的甚是白净,心中十分欢喜。合家无不欢悦。晚夕,就在李瓶儿房中歇了,不住来看孩儿。
西门庆听了,心中大怒,睁眼看着金莲,说道:“依着你恁说起来,莫不李大姐他爱这把壶?既有了,丢开手就是了,只管乱甚么!”
这是李瓶儿没有经历过的温暖,也是李瓶儿没有经历过的安稳生活。
有这样的温暖和安稳生活,对于前半生没有得到过什么温暖、安稳的李瓶儿来说,是弥足珍贵的。
那么她为了抓住这点温暖、安稳,如何能不对西门庆仁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