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睡到目的地,苟阆站在出站口的位置,虽然门口堵满了跑黑车的,接站的人,但他还是将目光越过人群,穿过高楼,看向了雾气中只剩下轮廓的山峰—泰山,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在人生的前十八年,他一直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很多游客因泰山慕名而来,古时泰山是历代帝王封禅祭天的神山,如今它成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缩影,成了和故宫,长城一样的旅游景点。
苟阆对于泰山只有一种感情,那就是爬了一次山,送别了一段恋姐情节的感情,总觉的用俄狄浦斯情节来形容当时他和“姐姐”的感情不恰当,所有他总觉的恋姐情节是他对这段感情最好的诠释,收回思绪的苟阆,看了看手机,通过朋友联系上了一位专门从家跑泰安的私家车,一个人25块,比起坐大巴更省时划算。
“回家了.......”但苟阆的心里却丝毫没有波动,那种离家越近,心情越激动的状态,始终游离在他之外。路边的白杨,田地里青绿的小麦,偶尔还会出现在田间的羊群,在他看来,一直很熟悉,这种北方小城的一切,虽然随着城市的建设在发生变化,可是那种朴实的荒凉感却一直存在。
苟阆坐在行驶的汽车里,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当然说成放空或者脑袋空白都可以,因为出身于北京的那种巨大压力感和紧迫感,在他回到泰安的那一刻,就从身上消失了,如同水中的鱼儿获得了充足的氧气。
司机:小伙子,这土不拉几的有啥可看的,我看你瞅了半天咯。
苟阆尴尬笑了笑,将身子重新靠在座椅上。
苟阆:好几年没回老家了,就是想多看看。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几眼后座的苟阆
司机:小伙子看你打扮,不会是做导演的吧,你那个板板,我见过,小伙子都说你们娱乐圈那个啥,是不是呀,你有没有........?
苟阆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伸手将场记板往包里按了按。
司机将一个印有微信二维码的牌子递给苟阆:“小兄弟,你扫一扫,我拉你进群,以后你坐车方便。”
苟阆用手机扫码,很快被拉进了一个叫“帝国炖”的微信群,看到苟阆有些疑惑的表情,司机哈哈大笑,开始解释,说这是他家刚开的农家乐,帝国炖着名字就是他起的,人家一听,这名字就显得霸气,有面,苟阆微笑的点头示意,但没有随声附和,司机的开怀畅谈显然继承了北方人爽朗,不拘小节的做派,当然在外闯荡的苟阆也不例外,逢人就堆起满脸的微笑,努力尝试着找到共同的话题,以使别人能够觉得自己是一类人,所以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类人。
汽车在马路上快速的行驶,小城的面貌也开始逐渐的显现。
苟阆在县城的鼓楼附近下了车,他发现以前是雪亮眼镜店的门面现在成了电器城,如约宾馆成了老年人之家,或许这就是小城不断发展的成果展现。
离家还有几里地的路程,如果换做以前,他就会直接走回去,但搁在现在,他早已失去了走路所带来的乐趣,那种穿着锐步或者361运动鞋就能兴奋的年纪早已不复存在。
他在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说出了家里的地址后,开车的女司机就带着他朝家的方向驶去,女司机在四十多岁的样子,她打量着后座的苟阆,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她用家乡的方言询问着苟阆这个“外来客”有关北京的某些信息,说她的儿子如何如何出息,也考上了名牌大学,她说如今流行让孩子出国,等将来她儿子毕业,她也送出去。
苟阆看着城里迅速在建的各种小区楼盘,插了一句;“家里的房价怎么样?”女司机脸上迅速挂上了愁眉不解的表情,就像倒豆子一样,开始诉说和评判这楼价是怎么往上涨的呀,现在这里一平都6000多了,哪里是学区房啊,苟阆有些脑瓜子疼,他从嘴里用方言吐出了“阿姨,我到了,你停下。”这句话,如果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是最有力的杀伤品,毫无疑问是年纪,走了不到3公里,要了苟阆25块钱,无疑是最好的证明,苟阆也没有觉得自己是被坑了,因为能有钱买回一丝清净,这买卖很划算。
站在村头的苟阆感觉脸上有些痒,他用手挠了挠,听到村里面传来的哀乐声,他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从他家屋顶喇叭里传来的,在他们这里,人去世了,就会用喇叭放哀乐,就像用狼烟传递敌情告诉村里的人,有人去世了,需要前来治丧和帮忙。
路旁有一家超市,虽然牌子上写的是小卖部的字样。门口摆放着出售的酒水糖茶,苟阆走了进去,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瓶绿油油的风油精,夏天的时候,将风油精滴在香烟上,感觉就如同现在抽薄荷味的爆竹,只是在味觉上更激烈一些,睹物思人也让苟阆开始回忆起和安阳,迦南在桥洞里度过的那几年自由时光,青春很短暂,很多时候,一不小心就没有了,还是一次性不可回收的。很快苟阆就整理好思绪,走向了家的方向,到了这个年纪,人总是会考虑孰轻孰重,优先解决,而现在他最要做的是参加爷爷的葬礼,而不是回忆时光。
几名上了年纪的老人蹲缩在墙角晒着太阳,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家常。
苟阆在老人们的注视下,缓缓走过。
老人甲:这是谁家的孩呀
苟阆:大爷,我爷爷是陈元青,我他孙子。
老人甲:哦呦,你可是有几年莫回家喽,都长这么大了。
老人乙:你娶媳妇没呀,在外面干啥呀。
苟阆嘴角挂起职业性微笑:那个,爷,我在北京做导演拍戏。
苟阆说完在老人们的注视下,向家的方向走去。
老人甲看了几眼逐渐走远的苟阆:“给他爷回家奔丧来了,也算是有福气哦,看看人家孙子。”
在老家,一个家庭兴不兴旺,会将目光放在家庭是做什么,有没有钱,有没有楼房汽车,但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家里的孩子有没有出息,而出息指的是这家的孩子是否上过大学以及能不能挣钱,而很巧的是苟阆上了大学,而且还在大城市北京,这个首都工作,自然而然他成了老人口中常念叨的那种有出息的一类人,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里的苟阆在偌大的北京城,在清晨的地铁早高峰,在凌晨灯光通明的写字楼里,属于标配和量产。
苟阆靠在墙角抽着烟,看着自己家门口进进出出的人,葬礼哀乐在屋顶的喇叭中传出,门口搭建的舞台上,还有穿着暴露的舞女随着音乐扭动着身子。搁以前是没有请舞女在葬礼上唱歌跳舞的,他不知道是时代变了还是人们的思想意识更加的开化了,有时候很多事情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拿出风油精,倒出些许在手心,咬牙,心中一发狠,将其抹在了眼睛的位置。眼前瞬间变得斑驳模糊,泪腺受到刺激,泪水就像突然下起的阵雨,他忍者痛感,穿过人群,舞台,走进院中。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磕磕绊绊的走进家门,跪在了院中的铺垫上,对着屋门口摆放的爷爷的遗像“泪流满面”,哭丧是他们这里很重要的风俗,代表了对逝去亲人的思念和哀悼,所以苟阆知道光靠流泪是不可以的,院中有乡里乡亲,来的亲戚,所以他调整了跪下的姿态,将头尽可能的趴在地上,就像演员在绿布棚里拍戏一样,什么都没有但照样动作,神情都会到位,所以他开始摸索着表演,用手紧紧的抓住草垫,粗糙垫子上的毛刺扎的他手指有些疼痛,他压低嗓子提高音调,口中发出“爷爷啊,我的爷爷,你咋走了呀?”,他已经努力的将声音伪装的听来的悲伤,在接近一分钟的表演里,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人群中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在擦拭眼泪,他知道在一定程度上,他的表演深入人心,很快管事的人将他扶进了内屋。
跪在遗像旁边,头上扎着白纱手臂上绑着白条的母亲,起身将他领进里屋,将白纱缝制的丧帽戴在了他头上。
母亲:去你父亲旁边给你爷爷守灵吧
苟阆透过门的缝隙,看向不远处跪着流泪的父亲,那是一种无声的哭泣,没有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夸张的肢体语言,父亲只是跪在那里,好像是在发呆,身体保持着一个姿态,几乎一动不动。
苟阆不敢看向父亲,收回视线看向母亲说了一句:嗯
很快出丧的时间就要到了,院中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乡里乡亲及来参加葬礼的宾客,主事人拿起话筒,将哀乐关掉,清了清嗓子,拿着话筒走到中间,家中的亲人根据规矩,分成男眷女眷跪在摆着爷爷遗像照片的两边,苟阆被人安排跪在身为长子的父亲身边。
主事的人在念追悼词,苟阆一听就知道是套话,村里人写的都可能赶不上百度上的模板有文采,但又有谁在乎呢?只要有仪式感,只有说什么,做什么,其实真的不重要。
苟阆抬起头看到了人群中的迦南,迦南憨憨的微笑摆手,苟阆轻轻点头,没有什么比见到童年好友在快乐的了,只是他知道在这个场合,他更应该显得难过和悲伤。
门外的舞台上,穿着有些暴露的舞女坐在舞台的边缘抽着烟,安阳坐在离舞台不远处的红漆木凳子上看着抽烟的舞女,舞女看了几眼脸色有些苍白的安阳,走到了舞女旁边。
安阳盯着院中人头涌动的人群,在人们腿脚的缝隙里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苟阆: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吧,外面的大千世界好不好,有意思没得。
舞女将嘴中的烟吐向身边的安阳
“没得啥有意思,走南闯北,不都是为了生活吗?你知道吧,世界上有一种怀揣英雄主义的人,他们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说的就是我这样的”
安阳:好有文化的感觉,看来去的地方多,见过的世道也多,厉害。
舞女捧腹大笑:“你这个人好有趣呀,你见过有文化的舞女来葬礼上唱歌跳舞吗?”
安阳看向舞女没有说话,院中的人开始涌出,人们开始准备上陵了。
夕阳的余晖下,纸扎的房屋等祭品在坟前燃烧着,苟阆静静的站在爷爷的坟前,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祭品,上坟的人群早已走下山,因为上完了坟,就会很快开席,如果走的慢,可能就找不到位置,所以人们显得很兴奋,没有什么比起酒桌上筷子和杯盘的磕碰声让中国人更愉悦的了。
安阳和迦南走到了苟阆的身边,脸色苍白的安阳咳嗽了几声:我们也来送送老爷子。
迦南严肃的整理了自己的着装,拿起了手上的破旧军号,吹起起床号。嘹亮的号声在山间回荡。苟阆注视着迦南吹号而涨红的脸,坟上的黄纸随着风飘动。
迦南吹奏完,右手抬臂敬礼。
迦南大声吼:老兵同志,走好,祖国和人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所做的一切。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在山间,也就是在夕阳消失的那一瞬间,苟阆才有些认识到,爷爷真的不在了,留在这人间的,只剩下了埋在土里的那一小撮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