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女

幽暗的夜里,月明星稀,但是,行将照射大地的月光遭遇了密密麻麻的树林枝叶的阻拦,丝毫钻不进去更深层次的地表,使得本来就阴森恐怖的夜间林道更加神秘莫测。树林上的天空,一片寂静,偶尔传来蝙蝠扇动翅膀的极其细微的声音,但没过多久,你便又听不到了。

虽然树林之上是一个静寂的世界,但树林中的小道上却人声嘈杂,不时地传来奇怪的声音,那好像不是人发出的声响,呼喝叱咤,像首领在教训办事不力的奴隶,也像狮子在玩耍掌中的猎物。也夹杂着哀婉求情的人的声音,有粗有细,有老有少。更多的是人类鸟兽走路的声音,堂堂踏踏的,如同树下正在行走着一支军队,摇晃得地动山摇,鸟惊四散。

若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当时就在现场啊,体会着那百年不得一遇的人间奇观。我不是上天,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全知且微笑地看着世间的愚蠢的把戏。我也不是树梢上恰好路过的鸟兽,在停歇树梢的时刻恰好目睹了一场战争杀伐。而最无可奈何的,我就是那长长的一对行伍中,被手中持着刀枪棍棒的人头兽身下,被戴上手铐脚镣,不得不向前挪动的俘虏。

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刻就被这么一群怪物给挟持了,还被牢牢地缚住了手脚,在推搡之下,威逼之中,走向未知的地方。我走在人群之中,不免感到一丝安慰,但又看到路边用斧头利器催促我们走路的狼人,我又心惊胆战,浑身战栗。我不得不机械地走着,走到浑身出汗,汗水又冷透了身子,依然还是在走。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们赶往什么地方,但我明确地有一个预感,那个地方绝对不是一个好地方,很可能是一个把人作苦工的一个铁厂或矿场,在哪里,我可能要被奴役着,拼死命干活,稍有惰殆便会残忍处死。我的天啊,我得趁机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我双手被绳子反缚着,又被一条铁链子与其他倒霉蛋牵连着,走在幽暗漆黑的林间小路上。我能清楚地听到,我们这一群人脚上戴着铁铐,走起路来,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配合着那狼人兽人的乌七八糟的呼喊,惊飞了树林中多少鸟儿,那漆黑的空中,忽而呜啊大叫,忽而扑啦扑啦的惊飞,简直要把人给吓死。我刚开始对每一处声响都额外地震惊,但走得久了,对再大的声响也不感到稀罕了。

等我的眼睛逐渐适应树林里的漆黑以后,我多少能看清楚当时的场景了。坚实厚重的铁链,前后相连,连着铁链的我的前方,是一个老人,后方是一个男孩,年纪跟我一般大,看他脸的形状,好像还有点儿熟悉,但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路两边是高达两米的兽人,身材魁梧,样貌奇特,手中竖着兵器。再远一些,是粗壮的树干,密密麻麻的树枝,深不可测。抬头望去,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无尽的黑暗,偶尔透露出丁点儿光亮,但也稍纵即逝,那估计是月亮吧,但也说不好,月亮的光怎么会那么微弱呢?我仰着天空,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但那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消失在黑暗的林间,瞬间便无影无踪了。我能闻到,空气中流露着一股恐惧,悲叹,乃至绝望的气息,那好像在诉说着身为人的不幸。

走在路上,我在想,我前一眼还在学校里面,怎么再睁开眼以后就在这么一个压抑败兴的地方了呢?我是做了什么?或者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呢?我好像也没做什么啊,就是平常的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课,极其寻常啊,再有就是,下着小雨没有打伞,看见路上石头踢上两脚,碰着落叶绕过而已啊,这又什么稀奇的呢?想不通。

忽而,一声巨响打断了我的思绪,轰隆一下,我们前方的山门开了!原来我们被撵到了一处山前,面朝着我们这一面的一扇近似平滑的悬崖峭壁,没有其他出路可走了,更没有上山去的道路。正当我发愁而又庆幸的时候,一块石板往上收起,显露出比夜色更加黑漆漆的黑洞,望之深邃无底。

我们怀着羊入虎口的心态,被一一拽进山洞里面,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是靠着那根大铁链,摸索着向前,而我们稍微走得慢了,一声怒吼便会劈头盖脸而来,若还不见效,他们便会拳打脚踢,加以皮鞭棍棒。我前面的那一个老人实在走不动了,也看不清了,说什么也不肯走了,任他们打骂也没用。我暗自踹测着他们会怎么对付他,我好采取相应的举动啊。那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使我也不能走动了,我刚好可以停下来歇一会,走了不知多久的路,两腿都要走得没有知觉了。在我刚想坐下的时候,一道光亮火星刺痛了我的双眼,又是一片明晃晃的银片,若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刀片了。而后,一滩液体飞向我的脖颈,我顿感一阵热水,在我冰冷的脖子上流动,变冷,结块,我闻见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充斥了我的脑际,似乎我知晓了发生了什么。

老人家,你自由了。

惊叫过后的队伍,又开始跌跌撞撞地行走了,直到走到了一次光亮的地方,我终于看清了周围是什么布景。在我们前方有一道狭长的过道,过道之间是宽约两米的石砖路,石砖紧挨着一对接一对的石兽,均高达凶猛。过道两侧是高达十多米的石壁,在两米处的高度外置着石火把,在熊熊燃烧着,照射着这个石洞明亮辉煌。在过道那一侧是一处高耸的石座,独一无二,雕刻精致,我猜该是石洞主人的宝座,但上面却没有坐人,看来我是不能目睹这霸道请客的东道主的尊容了。

随后一位白胡兽人从王座东边走到座前,面向我们大声说到:“奉我极乐洞极乐女王指令,特邀各位才俊到此,指导我神狼队的训练和成长,表现出色者将见到我极乐女王尊容,勇士们,好好款待我们的客人!”

我们被解开手铐脚链,放入石道之中,我们面面相觑,不知要做什么。这时,我才明白地看清楚,我们这一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差不多有一百来人。我们站在过道中,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等我们这些人全部进场,那十二对石兽的基座下,欻的一声,纷纷打开了一个个小门,从中窜出一个个披着铠甲的狼!那些狼个头尚小,如小狗一般,但已显露出尖尖的獠牙,他们张牙舞爪的,或紧或慢地走向我们,而后,对我们追逐,扑倒,追杀,啃咬。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第一个念头就是跑!我用尽全部智慧与勇气,躲过一个又一个恶狼的追杀,闪转腾挪,左闪右避,万幸的是,我逃出了那个过道,而其他人,多半都成了恶狼的玩物与食物。等那些恶狼们发现还有我活着的时候,他们开始追赶我,而我更加拼命地奔跑,跑过了过道,跑到了那个王座,又不知不觉地跑进了王座右侧的小道里,我立刻打开小门,随之反手关上门,把那些狼挡在了门外。

我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冷静下来,开始打量这个让我惊艳的小屋。这个小屋不大,但绝对精美,里面摆放着各类精美的小饰品,都在玻璃柜里陈放着,像一个精致的礼品店,店里还有一个白胡子老人,在贩售着这些小礼物。我随处走走,弯腰转悠,观赏着这些小玩意儿,爽心悦目。我问老人这是什么地方,老人笑而不语,只是笑着摆手让我自己去发现什么。我一脸狐疑,只好继续我的欣赏之路了。我注意到,其中一个柜子里面摆放着一些石头,光滑如卵,好像是鹅卵石,石头有什么好稀奇的?也能摆放出来当个宝贝?我看着这些石头愣神,不一会,一个小青蛇爬到石头这一面来,仔细看着我,吐着芯子,咝溜咝溜的,着实吓我一跳。

看厌了那小青蛇,我打开窗子,探头出去,看见一群狼兵在追杀少有的几个人,他们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在前面领跑的人逐渐在倒下,在后面追逐的狼却不减少。看着那倒下的人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骨,我心甚寒。在一个狼扑向窗子的一瞬间,我关上了窗子,回头看见一个婀娜苗条的绝色美人出现在我身前。她围着我跳舞,极其妙曼,双手缠绕着我,极其妖娆,我不觉陷入她的温柔之中,不能自拔。

“喜欢我吗?”她说。

“喜欢。”

“那留下来吧,我们在一起快活,可好?人家一个人好寂寞呢!”

我看着她俊美的脸与清澈的眼神,不免沉醉。我低头注意到那石头柜子里面的小青蛇不见了,忽觉不好。

“不好,你快活了,我却不快活。”

“怎么不好?”她坐在我腿上,用冰凉的手摸着我的脸。

“你不爱我。”

“能进来这里的人,都是异常出色的人,我当然要喜爱了”

“你爱的是人,不是我。”

她瞬时变了模样,从一个妙曼少女异化成一条青色巨蟒,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扑向我。我立刻夺门而出,不顾外面正在追杀的狼兵。我又回到了那幽暗的过道之中,准备迎接狼兵尖锐的爪牙。然而,就在那狼扑向我的时刻,有什么东西将狼打翻在地,使之发出哀嚎的声音。我睁眼开来,发现那是一个英气飒爽的女将形象,浓眉大眼,好看得紧,再一看,那是她。我心又生波澜,她到底是要闹哪样?

“我救了你,你爱我吗?”

“不爱!”我看着她那窈窕的腰身。

“留下来好吗?”她走下来,用双手拉着我的右手,眼神无比纯粹又虔诚。

我答应下来了。从此几日我便待在了山洞里面,和她一起,那几日过的很舒服,只是我依然不爱她。

我在黑暗的山洞里面待久了,便想出去,去山洞外面的世界去走一走,去晒一晒太阳。我说与她听,她不准,我再三要求,她次次不许。最后我实在想出去了,她露出原形相逼,露出尖锐的獠牙。我还是回去了,不是因为害怕她的凶狠,而是她硕大的眼睛旁,在眼角处挤出了一颗泪。

我问她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她说:

“不为什么,我就是想让你来陪陪我,陪我说一些话,让我去爱一个人。你知道吗?一个人孤独久了,看见山外的阳光都觉得气愤,瞥见山洞射来的浮沉都会感到烦闷,索性我便把山洞都堵住,看不见阳光,我就不会感到寂寞。但到后来,你即便是面对着山洞里面无尽的黑暗,还是觉得空荡荡的,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已经撇你而去。我这条在山洞里面蛰居千年的蛇,实在忍受不住了,便将每一年褪下来的蛇皮幻化成了一个个狼人兽人,去捕捉那嘈杂得该死的人,让他们制造一些声音来,好充实一下我的耳朵而已。即便是听听那些人们将死前拼命的呼喊,那也好听得紧。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却不爱我的人。我要让你留下,去好好地爱你,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模样,只是为了把你留下,仅此而已。听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离去吗?”

我思忖片刻,暂时停下了脚步,牵着她的手,回去了那间小屋。

若扪心自问,此刻,我爱她吗?我不知道,可能爱吧,也可能不爱,但我现在想留下来,陪陪她。

在幽暗中,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心里萌生出一种念头,我要到外面去!我不能就这样把一生都埋葬在黑暗之中,我应该去看见更美好的风景,去攀登更高的山峰,去追寻虚无飘渺的风。

不知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外面是白天,又或许是黑夜,我毅然决然地打开小屋房门,顺着被捆绑进来的路,原路返回。她当然不肯,苦苦哀求。我不顾她的挽留,多次推倒她。我走到立着石兽雕像的过道上,依然有恶狼在追逐我,但我不闪躲,任凭他们扑向我,撕向我。等走到过道重点,恶狼不见了,我身上的伤口也不见了,留在脸上手上的血迹也没有了。我再向前,忽然一个巨蟒长着血盆大口,出现在我面前,我闭了眼,依然向前走去,不顾生死。

像穿过了影子一样,我穿过了那张蛇口,向山洞门口走着。

我看见山洞门口出,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刺得我的眼睛一阵阵疼痛,如同重回家乡又碰上了一阵久久不遇的大雪一般。我知道那就是出口了。

在我向前走的时候,一双手臂从我背后抱住了我,她的手臂依旧冰凉,她长长的秀发披散在我的脖颈上,脸颊上,痒痒的,香气扑鼻。

“你还是要走吗?”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悲伤。

“嗯。”


“爱我吗?”

“不,爱!”我本来想说不的,但不知怎么的,“不”字没有说出口。不知不觉中,我身后的力气消失了,那双玉手也逐渐在消散。我回过头来,准备看她最后一眼,想来最后一个爱的也是真正的拥抱,但那已经迟了,我看见她的身影消逝在一缕阳光中,变成了浮尘,在上下跳动。而在那一缕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放置着一块鹅卵石,光滑圆润。

我捡起那块石头,迎接着扑面而来的久违的阳光,走出了山洞门口,呼吸着第一口新鲜的空气,清新,沁人心脾,但有点冷,有点湿润。



(狼兵兽人是蛇女幻化出来的,蛇女是我幻化出来的,我呢?)

你可能感兴趣的:(蛇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