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情卷一·上卷·烟笼寒水》

      文/陆肆加

        长乐六年八月初三。  那年我刚刚及笄,小娘终究是熬不住了,离开了人世,缠绵病榻之时,娘含着泪对我说:“夭夭,娘不求你荣华富贵......你且记住,这一生......遇着个良人,过得平安顺遂便罢......”娘说完这番话,阖了眼。

        娘唤的“夭夭”,是我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只有她知道。

        时常听下人嚼舌根子,说娘是江南一带有名的烟花女子,因为有了我,被爹抬为贵妾进了苏府。很不幸,我终究不是男儿身,最终我与娘被那喜新厌旧的爹所遗忘,被善妒的大夫人刁难,日子也过得紧巴巴,就连下人也不拿我们当回事。

        从前有个叫喜儿的姑娘,因冲撞了大夫人,被罚到我和娘的住所。是的,我们住在苏府西北角最偏的别院里,牌匾斑驳的锈迹隐约可看出“宜修院”三个字。喜儿来了以后,十分殷勤。我看出她喜欢小厨房里的阿卫,便偷偷地给两人制造机会,牵线搭桥。阿卫是大夫人的人,和喜儿在一起后,常为我传来那头的消息。娘常说,收买,讲究的是人心。

        长乐六年八月十五,娘走后的第一个中秋节。府中载歌载舞,热闹非凡。我独个儿坐在角落,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罢了...我叹了口气,拿着上次娘当珠钗的钱,装扮成男子,走进了烟雨楼,看见了梨园班子。

        长乐六年的中秋节,故事便始于此。那一天,我遇见了他......

        那天他在台上唱小曲儿,一袭青衣登台,唱得是《牡丹亭·皂罗袍》只听得“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他是个随梨园班子唱戏的角儿,唤作谢棠。

      一曲唱罢,惊得满堂彩。他慢慢走下台,对镜放下冠发,卸下桃腮粉面,解去戏服,准备下一场戏。我走向他,声音故作低沉,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是哪里人?”  “谢棠,柳州人。姑娘芳名?”  我一时错愕,他笑着道 “我们每天粉墨涂抹,霓裳水袖,自是认得姑娘女扮男装的。” 我赧然低头一笑。

        “苏枂儿,或者...苏夭夭”

        长乐七年正月初五,爹的生辰就快到了。阿卫传来消息,说大夫人张罗着为爹办场生日宴,宴请好友一起热闹,以彰显苏府的气势。“你可曾听说要安排什么节目?”  “听说大夫人请了梨园班子为老爷唱曲儿祝寿,”  阿卫回答。我塞给他一小袋上次当首饰剩的碎银子,附耳悄悄说道 “帮我举荐一位伶人所在的班子,还有......” 阿卫应着离开了。

        我望了望握在手心中包着粉末的纸包,现在,好像时机还未到。

        长乐七年正月初八,是爹的生辰,苏府上下全都忙碌起来。那一天,谢棠果然随梨园班子来为爹唱曲儿祝寿。对镜盘发施粉黛,他一袭青衣初登场,碎步梨花,绣着牡丹的水袖轻轻扬起。一曲《龙凤呈祥》端的是字正腔圆,翩翩无双。我望着台上的他,隐约间竟是看到了谢棠头顶星辰,风流云散,周而复始的粉墨人生。曲终人散,谢棠整理装扮,回眸对我一笑,我借着酒劲,半醉半醒着对他说“以后我便去烟雨楼听戏……”

        也是那一天,爹吃醉了酒,与沈将军交谈甚欢,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我强迫自己不去胡乱想,可心口却隐隐作痛。

        第二日,阿卫一大早便来了,他神情十分紧张,对我说道 “昨日生辰宴上,老爷捐了个官职,沈将军提出从苏府女儿中选一人许配给沈二公子做小妾,大夫人叫小姐过去,老爷也在。” 我风轻云淡地走了过去,一路上,想的都是我与娘受到的种种刁难。

        明华院内,爹与大夫人正襟危坐,我那两个姐姐也在。“老爷,这便是枂儿,在偏院长大的那个。” 我抬头瞪向孙华莲,这个我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女人。大抵是被瞪得怕了,她望向在主坐的那位,楚楚地说  “ 枂儿许是从小缺乏管教,无拘无束,嫁给了沈二公子兴许还能学点什么。”  “枂儿?小时候打伤瑶儿的那个?罢了,让她去做沈家的小妾也不算委屈。”  “爹最英明了!” 苏瑶儿一脸得意。

        后来,孙华莲恶狠狠地对我说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这安插了内应,我酒杯里的砒霜也是你下的吧,你好狠毒的心啊,老爷仁慈,好好侍奉你的鳏夫沈二公子去吧。”

        苏家,江南一带的富商人家,可地位低下,祖里也未有科举高中之人,要想提升地位,也只能牺牲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庶女。娘希望我一生平安顺遂,我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长乐七年七月七日,我在纳妾当日躲到了暮清庵里,心中愈发思念那柔肠百转的翩翩少年,斋饭也不觉香甜。

        长乐七年八月初三,转眼又到了小娘的诞辰,月色明朗,我在暮清庵里诵经祈福,以祈求娘能够永安其魂。偶然望向高轩,在梨花下,谢棠望向我,眼眸清澈似月光。他说,随班子到别处去,路过遇见了我,便来与我告别……他说,“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再次遇见,只愿夭夭万事胜意。早日,遇见自己的良人。"

        那是那位唤做谢棠的角儿最后一次为我唱小曲儿,“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长生殿》曲终,戏也该散了罢……

        长乐八年元月二十九,我终究还是被爹许配给那不学无术的鳏夫沈二公子做小妾,举家迁往京城。临别的那一天,海棠花落,南柯一梦。 自此,我去过许多烟雨楼台,见了许多青衣名角儿,可终究不是他。

        长乐十五年九月初九,大夫说我患了心疾,无再多时日了,于缠绵病榻之时写下此卷。我想起了一辈子伏低做小的娘,想起了戏台上花影重叠一袭青衣的他。这一生,我终究是辜负了娘顺遂平安的愿望。

      回眸再顾梨园,只是一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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