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完中年人说的一番话,目送他驾驶着吉普离开之后,大龙他们在原地站了很久。之后便真的如他所说,将之前的悲伤和愤怒抛在了脑后,并在BT开始了自己整整意义上的佣兵生涯。但是这件事,却深深印在了他们的记忆里,一生难忘。”
“那后来怎么样?队长他们真的又返回去取那些战友的骨骸了吗?”
“嗯,他去了。半个多月后大龙又去了那个地方。然后在离那个毒贩窝大概十几里的地方发现了他的尸体,还有那些他试图带回国的烈士们的骨骸。”
“中年人最后死了?”
“死了。大龙和朗格他们在他那具早已腐烂的尸体上找到了三十多颗弹头,而他那两双手还紧紧抱着战友的几包骨骸。他抱得很紧,以至于我们后来不得不把他的肱骨和肩胛骨分开才得以把它们取出来。”
听众们几乎都红了眼,阿龙捏了捏鼻子,低头鼓掌笑道:“浪哥你这不但文采好,口才更好,这么个故事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差点就把我感动哭了。”
“是啊,你这故事讲着讲着我都以为是你的亲身经历了。”其余等人从故事里出来,纷纷对浪哥伸出大拇指。而饭店一角的大口抽着烟筒的曾叔,抬头看着高远浩瀚的星空,原本被烟熏火燎的有些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动。
世界很大,人被一条无形的线连接着,够成了所谓的社会。但人与人之间又是隔离的,因为当你痛苦痛哭的时候,有人在大笑狂笑,你的快乐或悲伤并不能让其他人感同身受。
鲁迅同志说过: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记得一个戏子曾经说过:凭什么要别人理解你的痛苦,窗外楼下马路边上每个人都过得很辛苦,甚至比你还苦。
浪哥却说:人之所以为人,除了所谓的智商,还因为他们有更加丰富的情感,而能够体现出来的就是情感共鸣。情感共鸣未必等于感同身受,但至少当你看到别人痛哭时自己不会笑,当你听闻别人的或励志或悲惨境遇后会被感动和唏嘘。
“刚才说的还只是个构思,我还没想好这个中年人到底是应该死,还是活着把战友的骨骸成功带回中国。”看着大家有些低落的情绪,浪哥突然笑着说,“所以我的故事讲完了,接下来可以听听你们这些听众的意见,哪种情节走向更能够吸引观众。”
“我觉得从情感上我们更倾向于中年人能够活着,带着曾经战友们的骨骸回到祖国。”薇儿忽闪着大眼睛说。
Lisa和雪莉同时点头。
“我更倾向于浪哥你刚刚说的那种结局,我也希望中年人能够活着,但如果是写小说,就要写的够残酷,摒弃一些理想化的东西,这样才能更加吸引读者。”阿龙如实说。
“对,”小明表示赞同,“而且这样更容易让人记住这个中年人,也更能突显他作为中国军人的伟大。”
“嗯,如果是现实,我肯定希望他生,如果只是虚拟小说,死的结局更能感染读者。”大志说。
浪哥认真听完大家的发言,突然跑出一个问题:“确实,死亡,特别是一个很有代表性的人物的死亡更能引起情感和心灵上的震撼。那各位又是如何看待死亡的呢?我想说的是,如果将来某一天,你们看到我突然就这么死在你们面前,你们作何感受?”
大志等人听着浪哥十分正经地问着这个有些荒诞的问题,面面相觑一番,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当然不是咒自己死。”浪哥继续笑着说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这一代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的年轻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死亡,对于这群二十出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大学生们显然还比较遥远。他们或许想象过英雄救美,仗剑天涯,甚至为了保家卫国在枪林弹雨中与敌作战,但从未认真思考过某一天身边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
“我经历过。”阿龙沉默一阵之后说道,“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就在她身边……”
浪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叹了口气说:“阿龙,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因为我有着跟你相似的经历。不过这里我想说的死亡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而是突如其来的死亡,比如意外,比如战争。”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段有意思的话,讲的就是关于战争的,确切的说是关于人类之间的群体战争的。他说其实战争仅存于人类世界,在其他物种身上从未有过像人类这种大规模自相残杀的景象。自然界其他同物种内部之间的杀戮往往只发生在为了繁衍后代争夺交配权的时候,且很少你死我活,大部分都是点到为止。但是人呢?好像自从进入所谓的文明时代之后便战乱不断而且乐此不疲。如果我们将动物们之间的杀戮称之为兽性,那么人类所谓文明社会发生的一系列导致上百万千万人死亡的战争该被称为什么?在这些战争中死去的人呢?我们又该如何定义他们是英雄还是侵略者,抑或是牺牲品?”
“我和你们曾叔都经历过战争,亲眼目睹过战友和敌人死在眼前。如果是在战场上,我们满脑子都是杀戮,不会有丝毫怜悯,但等一场战役结束打扫战场的时候我们面对那些尸体的时候,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没有战争,没有死亡。不知道你们发现没有,对于其他物种的死亡,我们很少人会有恻隐之心,很少被触动或惊吓到,及时你亲眼目睹甚至就是‘凶手’,但是对于我们同类的死亡,我们就会极其敏感。所以在战场上,不管你看到的是同袍的尸体还是敌人的尸体,都能直击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悲悯。”
“真正亲历过死亡的人不会变得不怕死,反倒更惜命。我年轻的时候就以为自己很厉害,很牛逼,甚至带着我命由我不由天的那种霸气,但是当那天亲眼看到刚刚还活生生在我面前侃侃而谈的驴脸,瞬间就被一颗小小子弹打穿脑壳魂归天国的时候,我才明白人的生命有多脆弱,多么不堪一击。人们往往在想象中无限夸大自己的勇气,想象着在某个时刻自己英雄救美,在某个危急时刻挺身而出,但真正面对这种情形的时候往往跟自己鄙视的大多数人一样要么知难而退,要么佯装视而不见。”
浪哥一番话说的刚刚还热血沸腾的几个年轻人有些沉默。他们仰慕英雄,甚至想成为绿影或者中年人那样的英雄,可自己沸腾的血液是否会被现实的残酷所打败呢?而浪哥对于死亡的话题,他们几个除了阿龙之外更是陌生,尽管这种事其实时时刻刻都在他们身边上演,但大多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因为我们都是其他人生活里的配角,甚至是那种连一点交集都没有的配角。
第二天,清晨,阳光普照大地——
清水福利院一间病房内,前段时间刚刚从死神手里逃过一命的女孩儿阳阳,此刻闭着眼睛静静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
赵敬然像一棵被干旱侵蚀的枯树,站在病床前看着这个被病魔折磨的女孩儿,心里一阵阵刺痛。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满头白发身材佝偻的女人有些怯懦的探进头来四下看了,然后对着赵敬然笑了笑,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问:“你好,阳阳是在这里吗?”
赵敬然扭头看着这位不知什么原因似乎全身都在不停颤抖的不速之客,尤其是对方那双浑浊的近乎没有分毫黑色的眼睛,朝对方点点头,“嗯”了一声,轻声问:“您是?”
“哦,我……我是阳阳的……一个远方亲戚。听说她住在这里,就过来看看她。”女人两只皮包骨般的老手裸露在灰色的粗布长衫袖外,一手提着一个果篮一手一箱牛奶一步步磨着地板挪进到屋里,近距离看到悄无声息躺在那里的阳阳,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赵敬然就这么看着这个从未见过的老女人,心里十分诧异,因为十多年了,阳阳从未提及过她还有亲人,也从未有除自己之外的人来看过她。
“她现在病情好点了吗?”老女人粗糙干黑的手轻轻摩挲着细白透明的阳阳的手低声问。
赵敬然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女人,轻轻点点头,“刚脱离生命危险。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是说了吗,我是阳阳一个远房亲戚。”
“可我以前没见过你,也从未听阳阳说起过她还有什么亲戚。”
“噢……我是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她,她可能……可能记不得了。我也是刚刚听说她的消息,这才特意过来看看。”
“那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吗?要是可以的话你给我留个电话,等阳阳醒过来我可以通知你。你们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们要知道她现在的病情——”
“哦……那个,我这年纪大了,从来没用过手机,不会用。还有,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过来的,今天晚上就要坐火车回去。等下次有时间了我再来看阳阳。我现在还有事,就先走了。”老女人说完看了杨洋最后一眼,转身便出了病房门。
出了清水福利院,老女人前后左右看了很久,然后摸索半天从包里摸出一个手机打了个电话,这才朝右边走去。这个老女人不知道的是,后边有个人一直在远远跟着自己,跟踪她的不是别人,正是X市刑警队的副队长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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