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除“滤镜”的诗人们:诗与远方是奢望,“苟且”才是人生常态

如果把中华上下五千年的诗歌汇聚编成一首悠长的曲子,唐诗无疑就是这曲子中最为跳跃的音符。中华诗歌从发展到唐代进入全盛时期,在近三百年间,留下将近五万首诗歌,一批独具风格的著名诗人也在这个时期诞生。李白、杜甫、白居易、柳宗元、刘禹锡……这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都在其中。

梁实秋先生在《诗人》一篇中曾写道:“在历史里一个诗人似乎是神圣的,但是一个诗人在隔壁便是个笑话”。的确,在那一首首朗朗上口的名诗中,我们只能看见他们作为“诗仙”、“诗圣”、“诗佛”那般神圣风雅的存在。而当我们回溯历史的长河,拨开层层滤镜,近距离地去看这些诗人们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85后作家北溟鱼所著的这本《长安客》给了我这样一个机会。跟随她笔下诗人们的种种际遇,让我看见一段大唐由盛而衰的历史,也看到身处其中的诗人们在时势与命运中的挣扎

一、长安客——梦里不知身是客

武则天神龙年间开始,新进士在杏园宴会之后,都要去慈恩寺中大雁塔下题名,于是大雁塔成了长安城里最讨人喜欢的名胜。在《长安客》这本书中,我们的诗人们亦是如此。长安这座繁华的城市,迎来过许许多多才华横溢的诗人,也几乎无一例外地将他们卷入朝堂斗争的漩涡之中,如一叶叶浮萍那般只能随着时代的浪潮起落浮沉。

“长安客”这个名字倒是应了诗人们的命运。本书除了开头与结尾两篇,交代了唐朝由盛转衰以及到终结的关键事件之外,中间的六篇讲述的均是诗人的心灵旅程。王维、杜甫、李白、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李商隐,除柳宗元出生在长安外,其他都算得上是“长安漂”,他们都曾满怀希望,来到这座城市,相信能在这里有一番作为,成为长安瞩目的中心。

的确,他们中有人是有过这样的时光的。王维在岐王的帮助下平步青云;李白曾在玄宗的宫殿里坐有象牙席,宴有黄金盘;天子近官“拾遗”白居易曾得唐宪宗问接下来想做什么,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机会。然而那些人生得意的时光并没有延续太久。恰如此后的南唐后主李煜所说:“梦里不知身是客”,沉浸在光明仕途中的诗人们俨然忘记了,在长安,在朝堂,自己终归只是一个“客”而已。

朝堂易主,诗人们的命运也重新被审判,贬官、流放仿佛是他们的人生标配。朝堂风云变幻莫测,有时仅在一夕之间。

唐玄宗忌惮亲王,命他们远离长安,于是全长安都知道的与岐王交好的王维被贬济州司仓参军,不得停留,立刻动身;

安史之乱发生后,被永王三顾出庐山的李白却最终因站错队引来牢狱之灾;

白居易的直言进谏早已引得朝臣们的仇视,其母亲之死更是被大作文章,终被贬做江州司马。

长安客,此“客”,是客居长安求仕途;此“客”,亦有“客死他乡”之意。

二、诗人的“诗与远方”也被“苟且”困住

梁实秋先生说:“看古代诗人的画像,一个个都是宽衣博带,飘飘欲仙,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然而“我们只觉得摩诘(王维,字摩诘)当年,千古风流,而他在苦吟时堕入醋瓮的那副尴尬相,并没有人给他写画流传”。是的,在我们的印象中,诗人,尤其是唐朝的诗人们,颇有仙风道骨的意味。这与唐朝多元、包容、进取的风气有关,那时的诗人十分敢讲敢写,行事也似乎很洒脱。

然而,这样的印象是带着时间和空间的滤镜的。当我们走近,才发现他们的身不由己,才发现再“仙”再“佛”的诗人依然逃不过生活的“苟且”。

后世都评价李白是个愤世嫉俗、蔑视权贵的浪漫主义诗人,然而权力却是他毕生的追求。李白身世不够清白,没有参加考试的资格,所以他的“狂”只是他功成名就路上的一个赌注。他期待通过这样的方式,引起世人的注意,引来皇权的目光,从而一朝登顶。即便后来辞去翰林院的职务,也并非像表面上那般洒脱,仍是赌皇帝能记起让自己做中书舍人的承诺,然而却赌败了。

此后,为了再次受到关注,李白做起了道士,试图“曲线重回长安”,依然没能成功。再之后,就是安史之乱爆发,永王三顾庐山请李白,李白认为机会来了,于是他用积攒五十多年的热情与才华为永王唱着高歌一路东下。然而,永王败,李白也成了反贼,流放。

最后的最后,结束流放,漂泊半生,一无所有的李白想到了江南,在当涂度过了人生最后的时光。

号称“诗佛”的王维,在后世人眼中是个清新脱俗、禅意深远的山水田园诗人。然而,作为家中的长子,后头有四个没有工作的弟弟,还有没嫁人的妹妹,王维身上的担子不可谓不重。为在长安谋到一个体面的职位,他不得不在玉真公主面前扮作伶人献艺,陪聊天。

“宁王宪喜爱邻家卖饼郎的妻子,重金买来,宠惜逾等。过了好几年又在宴会上把卖饼郎叫来,问她:你还想不想他?卖饼郎妻只是看着讷讷的穷前夫,静默不语,双泪垂颊。宁王很喜欢这场景的戏剧性,又命满座文士赋诗。满座文士都惊异于权力践踏情感的肆意。物伤其类,凄惶非常。只有王维,抢着第一个,提笔诗成。”谁能想到,王维竟干过这样的事呢?

被贬之后的王维四处献诗,寻找能提携自己的贵人。在张九龄的帮助下重新做了拾遗的他,对张九龄的对家李林甫也极尽阿谀奉承。只是李林甫并不买账,张九龄倒了之后,王维也受到了牵连。此后的王维不过是庞大官僚系统里一颗没找对地方的螺丝钉。为了生计他也无法弃官而去。

后来的王维买下了辋川的一间别业,在休假之时,就躲进那间别业,写下寓目游心的山水田园。

其他诗人们的命运也大抵如此,精神上的向往和自由多为现实负累,世事的发展无法尽如人意。这让我想起麦家的《人生海海》,一个普通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浪潮中实在微乎其微,只能随之起落浮沉。诗人们,无一不是如此地身不由己。

三、身不由己,当如何自处?

看起来,在命运面前,人是多么渺小无力。是否这就意味着我们就要自暴自弃或怨天尤人呢?我想不是的。被贬之后的诗人多郁郁忧虑,唯有刘禹锡属其中另类。

刘禹锡与柳宗元都是权力斗争中的牺牲品,两人同被贬做偏远地区的司马。柳宗元写的是“我今误落千万山,身同伧人不思还”,刘禹锡写的却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柳宗元被病痛折磨,四处求告。刘禹锡一头扎进医术药典里,为其研究药石。

他在城墙拐角的更鼓楼边建了一栋竹楼,地偏人远,空乐鱼鸟。京城有人想叫他痛苦,他偏不。不忙着掰扯对与错,只忙着强身健体托关系找由头在朝廷里露脸。他小时候背药典,现在正好闲暇,就继续研究各种治疗的药方,再有时间,还研究佛学与民俗。

刘禹锡的人生没有什么平顺可言,家无高官显宦,全靠自己单枪匹马闯出一番天地。家中经济也不好,时常要靠给人当秘书赚点钱贴补。但是这样的坎坷,这样的身不由己,并没有让刘禹锡放弃。他似乎无论在什么样的境遇中,都有着一种特别的能力,就是努力让自己活得好,努力活得顺自己的心意。这种能力,我们现在也叫“逆商”,指的人们面对挫折、摆脱困境和超越困难的能力。

于是“逆商”超高的刘禹锡在二十多年后,一路从夔州刺史、和州刺史升官到太子宾客。终于“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他后来住在东都洛阳,也有钱,真就买了田,盖了大院子,在最繁华的都市里享受起田园生活,与老朋友白居易、令狐楚结伴赏花、结伴出游。

人生海海,潮起潮落、浮浮沉沉,多数诗人没能等到的潮起,刘禹锡等到了。并且经历了种种人生磨难,依然豁达。梁实秋先生说一个人如果达到相当年龄,还不失赤子之心,经风吹雨打,方寸间还能诗意盎然,他是得天独厚,他是诗人。我想刘禹锡大概就是这样的诗人。这便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能继续热爱生活的人。

这样的例子也是不少的,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因素导致的身不由己,都未能让他们失去对人生的信心,对自由的渴望。

《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被冤枉入狱,命运何其不公,可是安迪并没有将精力放在抱怨命运的不公,而是一步一谋划,看书、理财、与外界保持同步,终究找到重获自由的时机。

《美丽心灵》中的天才数学家纳什被精神分裂症所困,而他同样以意志的力量,与疾病共处,坚持工作,终于在专业方面有所突破,获得诺贝尔奖。

一身傲骨的诗人们,多数年少成名、得意非常,接纳现状,尤其是苦难、没有未来的现状,对他们而言是极难的一道坎。于是李贺英年早逝、李商隐郁郁终身不得志,而刘禹锡却能将一副烂牌打出花,终究过上梦想的生活。

年岁越长,便越会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很多的事,需要两个字“臣服”。臣服不等于屈服,臣服是顺从生命的偶然和不确定性,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接纳不能改变的,改变能改变的,照顾好自己、悦纳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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