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海角天涯

他观察她已经有半个月,但是他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她总是喜欢穿着清雅素净的衣服,白皙娇嫩的右耳戴着夸张的耳饰,占据整个耳朵。她似乎还嫌不够惹眼,披散的浓密黑发,唯独右边被整齐地束缚在耳后。她每天下午五点准时出现在大学校门口,伫立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右手漫不经心地拿着单反。单反的黑色绒带沿着女人白皙的手臂,蜿蜒而上,像是形成久远神秘的符文。她显得特立独行。如果说,周围的人群是山涧流动的山水,而她则是被溪流冲刷的鹅卵石,站立,不动,角落里闪烁刺眼的光芒。睁不开眼,却舍不得远离。

他好奇她在看什么?

他刻意回避朋友的邀约,来到校门口。他没有选择上前进行愚蠢的搭讪,这在他看来,是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他对于她的兴趣来源于她的神秘。对她,他倾尽他的好奇心。他装作下课的模样,抱着书本,走出校门,好似不经意间,他转头,和她的视线相对。那一瞬间,他忍不住颤栗。

她的视线冷冽,带着一丝挑衅,面容却是毫无表情,仿佛对你毫不在意。他想,她一定喜欢听魔鬼的颤音,而不是圣母颂。激烈,震颤心弦,平和于她而言,是不沾边的。

他经过她的身边时,她的声音轻淡,看过爱德华·蒙克的尖叫吗?

他想转身,看清她现在的神情,迫切的。周围的人群却像大海波涛般汹涌的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推着或攘着让他的身体仿佛和灵魂分裂成两股力量,一个往后,一个向前。

他试图回头,却只能瞟见女子夸张的耳饰闪烁的刺眼光芒。最后,连光芒都消失不见。

夜晚,城市的天空总是带着几分凄凉,繁星、明月都被一片漆黑的幕布所取代。

天空之下,城市只剩下喧嚣、烦躁。宁静,是城市所缺少的。

找不到,留不住。

(Birgitte III The gothic Girl)

他刚从超市出来,再次遇见那个女人,还是白天的装束,伫立在人群中,却显得游离于人群之外。他忽然想上去搭话,或许,两人可以喝一杯咖啡,在吵闹、五光十色的深夜。

她也看见了他,嘴角微挑,转身朝小城的河堤走去,似乎是笃定他会跟上,脚步不见迟钝,缓慢,坚定。他跟着她,四周的人群、汽车、音乐,一切的一切都已远去。他的眼里只剩下女人摇曳的裙摆,晃晃悠悠,走向远方。

两人并肩坐在河堤岸边。他将一罐啤酒扔给她。

她拉开啤酒拉环,任由酒沫逐渐浸润莹白的指间,如泪痕流淌,一滴一滴,掉落在青草上。挺拔的青草似乎也醉了,弯了腰,趴伏在干燥的土地上,像青蛇,扭捏,挣扎。

“你看过爱德华的尖叫。”陈述句,她带着笃信。脸上的表情却是淡然、恬适,似乎对这个结论是否正确毫不在意;或者说,她只在意她的结论是什么。

“重要吗?”他站起身,将喝完的啤酒罐使劲扔向远方。当酒罐飞远、落下,在地面炸出声响,惊醒沉默的男人。他才俯视眼前的女人。

不重要。只是证明我们是同一种人。在这个世界,我们是同类。她举起啤酒,一口气喝完。莹润的脸颊渐渐披上红霞,脸上似笑非笑。

他在女人没有任何准备下,拉起她。两人交叠的双手,十指紧扣。体温在夜间交融,公路上轿车飞驰,带起尘土,模糊两人的双眼,看不清对方。但这已经足够,灵魂的温度。

“恭喜你,找到另一个你。”他说。

男人女人默契地分开,背对双方,在夜色中,在远处光线映射下,走远,没有回头。

后来的半月,她依然会出现在大学校门。在人群闪烁之间,匆匆拍下照片,偶尔会蹙眉,似乎是照片达不到预想中的效果。

他们没有再私下谈话,似乎没有必要。但是,他总是在离开校门时,与她进行短暂的视线交汇。他能从她的眼神中得知她的心情和感受,这一点,让少年的心中升起隐秘的愉悦,不愿和人分享,只希望隐藏在心底,不想打压,也不希望它就此破土而出,打破自己的平静生活。

他以为日子会继续,无聊却必不可少。就像三餐,无趣却必须进行。这无从选择,仅仅是本能。突然出现的女人也会留在小镇。

在他照常和朋友结伴回家时,门卫交给他一个信封,很薄。纯白、洁净的信封像极她的风格——内敛、含蓄。

信里面是一张照片。他起身扔啤酒罐的照片。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拍下,但不得不说,这一举动,深切地愉悦了他,不再让他有一种独角戏的感觉,孤独、寂寥,却放不下。一月的相处,如同罂粟,在暗地里开出鲜红的花,诱人深入,一旦沾惹,便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如往常一般,向外望去。代替的是流浪艺人,声嘶力竭地唱着不知名的歌曲。街上,是漠然的人群,上学,放学;上班,下班。每天重复,一模一样。

不,最大的不同。女人静止的身影,消失不见。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后面有些微不平整。翻开,上面用利器雕刻。

再见。我要去远方。

后来,他没有再遇见过她。她无知无觉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他仍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原清   四川大学锦江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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