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深圳?”我问好好。
“不要”,她很干脆的拒绝了。
“那你亲我一下再下车。”
她已经站起身来往车门处移动,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会,然后慢慢向我靠近,俯下身来将嘴唇贴到我的脸颊上。软软的,凉凉的,像生活在深海里的某种软体动物。
“再见,好好”,我说。
“再见”,她隔着车窗冲我挥手,然后牵着妈妈的手离开了。
好好姑娘
好好今年七岁,正在换牙期,两颗小门牙都掉了,因此不太爱笑,有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和湖水般微蓝的眼睛,从不肯以正常的步子走路,老是蹦蹦跳跳的,为此爷爷曾佯装生气的告诫过她许多次,但收效甚微。好好很喜欢这个爷爷,谈及理由,她很坦诚的告诉我:“这个爷爷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许多礼物”。
我笑她:“你可真实在,也不怕爷爷生气!”
她不置可否。
好好很害羞,头一次见面,我逗弄她几次无果,连姓名都不肯告诉我,因为家中来了陌生人,饭也没怎么吃,只就只母亲的手喝了两口鳖汤,便出去了,不时又绕进来探头探脑的晃两圈,像只好奇的小兔子打量着在座的大人们。然而直到饭毕,一行人打算离开,她仍未开口与我说话。
第二日去山上拍片,路过她家,约着她一起去玩,她穿一条纹碎花裙,带一顶没摘标签的黑色遮阳帽,坐我旁边绷着小脸一言不发。
“好好,这帽子真漂亮,谁送你的呀!”我试着跟她攀谈。
她努努嘴,用手指了指驾驶座上的爷爷。
“呀!爷爷真好”我说,“但是帽子上的吊牌都还没摘呢,我帮你摘掉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
吊牌的卡扣格外结实,我折腾半天,手被绳子勒出好几道红印才将它成功扯开,好好或许是被我卖力的表演所感动,顺从的低下头来,我替她绾起头发,将帽子戴上去。
她终于肯搭理我。
一、关于送信
“你知道月亮上面有什么吗,好好?”
“有嫦娥”
“还有呢?”
“玉兔”
“还有呢?”
她皱着眉头思索良久,摇了摇头。
“月亮上还有一颗树!”
“什么树?”她睁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我。
“一颗桂树,这棵树很神奇,永远都砍不倒,只要斧头一拔出来,树就会自动愈合伤口;但更神奇的是,有一个人明知这是颗砍不倒的树,却依然每天从早到晚挥动着斧头在它身上砍来砍去”。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喜欢嫦娥,但天上的神仙是不允许谈恋爱的,所以玉帝便这样惩罚他,什么时候桂树砍倒了,他才能和嫦娥在一起”。
好好沉默了。
过了许久,她说:“也许可以用锯子,一直锯进去不拔出来,这样就可以把树锯倒了。”
“呀!你真聪明,可是他们在天上,我们在地上,怎么样才能把消息告诉他们呢?”
“我们可以写一封信,把它绑在气球上,等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放飞气球,就可以把信带给他们啦!”
“好棒的主意!但问题是谁会写信呢?”
“我会写!”她骄傲的说,“这里还有我写的作文呢!”
她欠过身从前排椅子的夹缝里掏出一张A4纸,铺在腿上让我看。
“写的真好!”我由衷的赞叹道。“可以签个名送给我吗?”
她咧开嘴巴笑了起来,两颗缺了的门牙形成一个小黑洞,眼睛眯得像弯月。
“可以!”
“再写上你的电话号码呀,我想你了就给你打电话!”
她弯下身去,认真写了起来。
二、关于梦想
“你最喜欢做什么呀?好好”
“我喜欢跳舞”
好好站在山路中央,伸直双臂,慢慢弓下腰身去,直至跟地面平行,然后缓缓抬起右脚直瞪天空,像一只凌空展翅的雨燕,仿佛下一秒就要起飞离地而去。
我顺着她的腿往上看去,树木高大,枝叶浓密,几只喜鹊站在电线上警惕的张望,天空湛蓝深远,一丝云彩也没有。这里已经干旱许久,就在上午我们路过了一场求雨仪式,但就目前的天气来看,村民的诚意似乎并没有感动上苍。
我想起深圳连绵不绝的梅雨,永远晾不干的衣服和湿漉漉的空气。不由得烦躁起来。
除了跳舞,好好还梦想能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不知为什么她对途观情有独钟,为此她爸爸没少笑话她。
“好好,为啥喜欢途观呀?途观多没劲,要开咱也要开宝马。”
好好不语。
爷爷接着逗她:“好好,爷爷有一辆途锐,是途观的哥哥,你开吗?”
“途观的哥哥?”好好低着头疑惑了半天,但仍不为所动。
“你知道途观卖多少钱吗?好好”我问她。
“五千”
“那你哪来五千块钱呢?”
“等我长大了就有了”好好一脸笃定。
“你会开车吗?”
“我当然会了,我们现在坐的这辆帕萨特就是我家的!”好好一脸鄙视的看着我。
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我,只能将头颅深深埋地。
三、关于遗憾
过去的七年里,好好有许多遗憾的事:
找不到自己五年前在山上种的树(对此我表示疑惑,两岁的她怎么铲的动土?):
吃掉了自己抓回家养的兔子:
妈妈把装鹦鹉的笼子挂在屋檐下,鹦鹉被晒死了:
想让妈妈陪她,但妈妈总是在玩手机
……
最近的一件遗憾事发生在我们要离开的那个下午,奶奶给她看手机里一只刺猬的视频,告诉她那只刺猬就在我们眼前的那片地里,她帽子都没戴,一溜烟的跑去了。
过了许久才回来,满手泥巴,满脸失落。
“刺猬不见了”她说。
“天这么热,地都被烤干了,刺猬怎么会在地里呢?肯定是钻到林子里乘凉去了,等晚上它出来找东西的时候我们再过去,一准儿能抓到。”我摸摸她的头,又将她抱起来安慰她。
“你想不想吃辣条?”她忽然问。
“哪有辣条?”
“在爷爷房间里,我去拿”
我放她下去,果不其然一会她便拿着辣条小跑了过来,撕开包装捏了一根朝着我高高举起。辣条是卫龙的,筷子粗细,切成一寸来长,在阳光下油腻腻的闪着光,我半蹲下身,由她喂进嘴里。
用来航拍的无人机在头顶嗡嗡的旋转着降落,看样子是准备收工,土豆和黄花在风里摇头晃脑,太阳虽攀着山头迟迟不肯落下,但一轮弯月已经挂在晴空了。
“好好,你看那有月亮!”
“那不是月亮”
“不是月亮?那是什么?”
“那是月亮的影子”
“你会想我吗?好好”
“会”
“你会来看我吗?”
“等我长大了,我就来看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