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离你越来越近了，但为什么我们就像两条平行线，始终没有交集。如果我每次都向前迈一步，最后能不能走到你身边？ ——江婉
从这周起江婉她们开始临床内科的轮转，一个科室轮转一个月，江婉排到的第一个科室是，血液科。
周一早上，江婉她们几个就正式到血液科报到了。
血液科，一个有点沉重的科室，可以想象，里面充斥着化疗、贫穷与绝望。当然，还有非常实用的操作技能，比如腰穿（腰椎穿刺）、骨穿（骨髓穿刺）等。
血液科在十五楼，东侧是血液科病房，西侧是骨髓移植患者住的层流室。江婉她们的门禁卡无法进入西区，显然普通轮转人员没有进入层流室的权限。
江婉她们来得有些早，八点还差十五分，大多数医生都还没有到，示教室里只有几个值班医生在整理病例。
“老师，我们是这周开始轮血液科的学生。”夏沐随便挑了一个看着还不算太忙的医生，小心翼翼地说。
过了半晌，那医生才将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道：“小孙，这边新来的几个同学你招呼她们一下吧。”
一个短发女生从隔壁桌走过来，问：“你们是什么学校的？”
“我们是S大的，学校就离医院不远。”刘影回她。
“哦，S大我知道。我带你们去柜子那边放东西吧。”短发女生说着，示意她们跟着她。
“这边的柜子你们可以放包什么的，右手边放杯子，下面那层放书本，后面的架子放白大褂。空间比较小，你们可能要两个人共用一个柜子。”短发女生笑了笑。
“你是什么学校的？”夏沐随口问了一句。
“Z大的，临床八年制。”
江婉倒抽一口气，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生竟然是Z大的八年临床，那高考分数可甩了她们好几条街，人才啊！
“你们自己分三个组吧，待会查房一共有三个组，你们各自跟一个组。病例在电脑里，你们也可以熟悉一下。”短发女生说着，向她们指了指电脑，然后回去继续整理病例了。
待短发女生走开，陆雪才小心翼翼地说：“八年，那她不得是硕士或者博士啊！突然觉得我们一个本科毕业的好没文化。”
“待会你就会发现自己更没文化。”
......
八点还差五分，医生们陆陆续续到了。示教室开始热闹起来，椅子被摆到一排，桌上放着几叠整理好的病例，准备交班。
江婉她们几个胡乱分了三组，每组两个人，分别跟血液1、血液2、血液3组。当然，她们今天只需要跟着凑个人头就好。
护士长带着一队护士进来了，先是分组护士交班，然后是昨晚值班医生交班。
护士的交班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又臭又长，无非是几床病人昨天用了什么药，便几次，体温如何云云，让人听了昏昏欲睡。
江婉挺佩服那些实习护士的，她们竟然能把病人情况从第一床一直念到最后一床，全程还吐字清晰精神饱满。
在护士交接班的尾声，有人轻手轻脚从门口溜进来了，碰上无意间扫过的目光，那人尴尬地笑笑。
“路上堵车，来晚了。”江婉听到旁边有个熟悉的声音轻声说。
她余光往那个方向望去，认出那人是周念远。此刻他正忙着扣白大褂上的口子，领口松散地耷拉着，还伴着急促的呼吸声。
并没有很多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忙着听交班情况，还有人在认真地记笔记。
“交班完毕，接下来请值班医生交班。”最后一个护士舒了口气，将手上那本笔记本合上了。
“昨晚值班医生是我，需要提的情况有以下几点......”一个医生站到人群中间，开始交班。
江婉觉得自己脚都快麻木了，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八点四十，交班还没有结束的样子。
周念远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从她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观察他，又有人挡着做掩饰。他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衬衫，从白大褂的领口露出来，显得低调而沉稳。从侧面看去，他五官轮廓分明，有着欧洲绅士深邃的眼眸。黑框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又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息。此刻，他一手放在胸前，一手托腮，若有所思。
“好了，如果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各组分开查房。”一个声音说道。
人群一下散开了，最先撤离的是护士，然后每一组的组长后面跟着各自团队的主治医师、规培医师、轮转人员等浩浩荡荡地开始查房了。
江婉跟的是血液2组，她这组的组长是血液科的副主任，一个头发有些斑驳的老者。看这个年纪，应该是权威专家了。
“吴主任，34床康晓这次情况不太好，本来已经准备继续上化疗药了，但是她一直发热，有很多的心包积液，所以药一直没法上去。”管床的赵医生说道。
“心包积液，有查出原因吗？”吴主任问。
“预约了今天早上做B超引导下的心包穿刺，心外科的主任应该快到了。”赵医生道。
“不知道是药物引起还是感染，以前好像她没有这种情况过，有点棘手。”吴主任翻着康晓的病例，皱了皱眉头，“只有等穿刺结果出来再看了。”
"滴——”赵医生的手机响了。
“心外科主任到了。”
“好，那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个康晓。”
吴主任说着，领着一众医生往康晓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心外科的陈主任已经站在康晓床边了，旁边还有一个助手，在连接B超装置。
护士将康晓周围的床帘拉上，推来一个摆满了手术器械的小推车。
“康晓，你不用紧张，我们找到心包积液的原因，抽了积液，你就可以继续化疗了。”吴主任道。
病床上的女人无声地点了点头，江婉看她的样子应该有五十多了，头发稀疏地耷拉着，虽然染成黄色，也遮不住里面的斑驳。脸上全无血色，嘴唇看着及其苍白。她瞄了一眼她手上的腕带，年龄那一栏写着她不过才35岁。
江婉有些感慨，问旁边医生：“她诊断是什么？”
“M3(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已经化疗了两次了。”
陈主任先对康晓进行局麻，然后让助手用B超照着康晓心脏的部位，来回地移动，不断变换着位置。
陈主任盯着B超电脑屏幕，一直在寻找一个最佳的位置。
“好，就是这里，准备穿刺。”
“针筒。”
“不行，心包积液很粘稠，几乎是胶冻状。”陈主任的手顿了顿。
“胶冻状，怎么会这样？”周围的医生纷纷皱起了眉头。
“这样积液没法抽光了，就只能抽这一点。”陈主任说着，拔出了针头。
“那先做个常规和培养，看看能培养出什么东西来。”吴主任道。
“周医生，你怎么看？”吴主任转头看着周念远。
周念远摸了摸下巴，抿着嘴道：“不好说，可能培养阳性，也可能培养出来什么也没有，是炎症导致的。过几天看培养结果吧。”
“那这个康晓的培养你到时候注意一下。”吴主任道。
“好的。不过据我的经验，胶冻状很可能培养是阴性的。当然不排除其他可能。”周念远说着，在笔记本上记了几笔。
周念远的手指纤瘦而修长，被病房头顶的灯光照得更加苍白。他记完笔记，“啪嗒”一声将笔记本合上，然后把签字笔插在左上口袋，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
查房结束，吴主任把那个装有心包积液试管的小袋子递给周念远：“你现在拿到微生物研究中心去培养吧，我怕耽搁久了会影响。”
“好，我马上去。”周念远说着，接过那袋东西。
在示教室门口，江婉差点迎面撞上了急匆匆准备离开的周念远。她抬着头，周念远那轮廓分明的脸庞近在眼前，让她不由得一愣。
“周医生，不好意思。”江婉觉得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
周念远茫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什么都没说，步履匆匆地走了。
他自然是，不记得我了。
江婉站在原地，盯着周念远的背影自嘲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