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画银钩·书写自然——读盛欣夫《书画释疑》之十

铁画银钩·书写自然

壮哉美也

——读盛欣夫《书画释疑》之十

文/丁伟驹

走进盛欣夫先生书画展厅,一眼看到一幅五棵粗壮胡杨树的巨幅画作,题为《千秋风骨》,纵244厘米,横610厘米,几乎占据整个展厅的一壁,其气势迎面扑来,顿时从我心底升起从未体验过的震憾,再也慢不开步子,被牢牢地钉在这巨幅胡杨画前。

千秋风骨 纸本设色 244x610cm

画面的胡杨既不取蓝天的衬托,也不取胡杨细密的柔枝和灵动的阔叶,而截取胡杨那粗壮的树干;从其用墨和线条看,粗线勾勒,泼于浓墨,着以火黄色,好似寒夜中一把火,于凝重之中透露出熊熊生机,在冷漠的沙海中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从布局看,五截树杆几乎占了整幅画面,有着一股上刺青天、下扎大地的威武气派,好似沙漠的五尊守护神,给人阳刚之美。然而,另一幅胡杨画,题为《不朽精神》,画幅纵122厘米,横85厘米,不到前幅画的十分之一,而整个画面仅光秃秃乌黑黑的一树独立,几乎不留细枝片叶,它给我的震撼绝不亚于迎面朴来的巨幅五杨画。尽管初见它迎着沙漠烈日的乌黑树干给人窒息的压抑转而却上升为一种令人敬畏的壮烈感:直挺挺的胡杨置身于沙漠,即便整个肢体被沙漠烈日烤得乌黑如同一段焦木,但它仍高高地矗立于死寂般的沙漠中而视死如归,它肩负着守护沙漠的使命而始终坚贞不渝,它好似一位战士在其肃穆的氛围中以其英雄就义式的悲壮姿态展示在我们的面前!

不论是生发着生气勃勃如火般热烈枝叶的五棵胡杨,还是被沙漠烈日烤得乌焦的独棵胡杨,其画面无不让人抑不住内心地惊叹:壮哉,美也!

不朽精神 纸本水墨 122x85cm

盛欣夫先生打破常规、超乎寻常的卓越画风,显示了他的非凡的审美鉴赏力和创新的艺术魅力。

在审美的形态中,最常见的形态是柔美与壮美。柔与壮两种对立的形态,在人类长期艺术创作的长河中,形成了两种艺术风格迥异的艺术流派。虽然这是两种风格迥异的艺术流派,却殊途同归,都给人心灵上一种美的“愉悦”,但这种“愉悦”又大不相同:前者给人的愉悦是舒心和柔和,如同柳永词,“只适合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芊芊玉指里拿着红牙板,莺啼般唱‘杨柳岸晓风残月’”;而后者如苏轼词,“必须得关东大汉手执铜琵琶、铁绰板,声如洪钟般唱‘大江东去’才行”。(见宋人俞文豹《吹剑续录》)其给人心灵的体验则是伟岸、壮烈甚至令人心惧,给人一种崇高美的心灵享受!盛先生的书画犹同苏轼之词,当属书画界的豪放派。

▲《书画释疑》笔墨手札之八十八

作为豪放派艺术家,盛欣夫先生的书画,以我粗陋之见,可概述为以下四个特点:

一、打破常规,敢于挑战权威,用今天话说,“不按常规出牌”。不论书画还是诗词,豪放派最大特点是创作视野广阔,气势恢弘雄放,超乎常人的思维,画风中主观意识特强,用盛先生话说:“率性而为”、“灵活活泼,神韵自然”、“喜怒哀乐,尽情流露”、“自由浪漫,潇洒自然”(笔墨手札之八十八),因而非但失之雅淡,甚至有些超现实的狂怪。何以致此,从审美趣味说,他们有意识地打破“审美疲劳”,寻求其反,以致审丑、审怪,唯此以追求艺术的“新鲜”和“超越”!正如盛先生引沈曾植的话说:“凡治学者,毋走常蹊,必须寻觅敻绝之境而攀登之。”这正是豪放派孜孜以求的境界。盛先生不无遗憾地指出当前书画界循规蹈矩的弊端:“学书者,大多爱‘二王’。……但如全国学书者多半挤在一条道上,总不利发展”,纵然“你若天才,也难回天”,其原因“少了竞争机制,少了赶超意识,少了时代精神,总之,少了自我与自信”,而盛先生自己勇于“避开‘二王’,从楚简找回自信。”(笔墨手札之九十八)开辟另一书画天地,任意驰骋,用他自己的话说“笔笔有古人味,字字属自己是也”(笔墨手札之卅四)。

要达到这种境界,需有壮士断臂之勇气,以不怕失败为代价的。盛先生不惜振臂高呼:“忘记一切,不计后果,或是失败,或是成功。艺术家不怕失败,不计功利,方有佳构。”(笔墨手札之五十三)唯有此等不惧失败的豪壮胸襟者,才得以有此等豪放书画作品之诞生矣!

▲《书画释疑》笔墨手札之八十八

二、布局极度的夸张,颇有“王霸之风”。盛先生画的一头水牛、一只鹅,即使一条鱼都以极度的夸张手法布局,几乎霸占大半甚至整个画面,少留甚至不留题跋的空白,如同一只充汽到了极限的球,一触即爆的程度。譬如《镇前弄》《枕水人家》连跋款的空间也不留,题跋只嵌在画中的边侧了!即使如《龙门之跃》虽有大幅空白,满满被题跋填满,几乎不留缝隙,我粗略计约一百三十余字,若以书画题跋的字数计,可谓创历史之新高的了!这种极度夸张的画风,让守规蹈矩的画家不可思议,也常被人当作“瑕痴”而不齿。如果用常人的思维去批评欣夫先生的书画,可能是“瑕痴”多多;若从豪放派的艺术特点去鉴赏,这些“瑕痴”正是其恢弘雄放之处。譬如跋款和画面常有“平分秋色”、“喧宾夺主”之嫌,岂非盛先生不知吕凤子、傅抱石诸大师的箴言,而作为豪放派画家情之所致,率性而为,言常人不敢言、为常人不敢为,从不计失败的后果,这恰恰是豪放派最突出的风格! 其实,这种极度夸张的书画风格,正是爆发了不可抗拒的力量,有着“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李白《将进酒》)诗句一般的魔力,给人“无限风光在险峰”的博大壮美的艺术享受。

田汉咏东方大港 草书 纸本 77x47cm

三、善用直线与菱形线条。中国古代艺术家对线条的运用,可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如盛先生所言:“线条的文化,也是中国书画的独到之处。”(笔墨手札之六十四)线条便成了中国绘画的特殊艺术语言:直线、圆弧形、菱形和尖角等曲线是最常见的绘画线条,有着各自独特的语言效应。譬如弧形,大多给人平和富贵的感觉,不妨举如来佛为例,从其脸形、胸乳到腹部,无不用弧形线条勾勒;而另一形象济公,大多用大波浪式的仿似菱形的线条,给人亮丽、壮阔和飘逸欲仙的感觉;直线或以尖角为主的线条,给人刚烈、冷峻、肃穆甚至怪诞,让人心存恐惧,多用于崇山峻岭和神怪鬼力。

盛先生可称运笔高手,在他的书画中用直线刚而不烈,用弧形线条则健而不媚,大力勾划,显得刚健、大气和壮观。如他所言:“局无常势,气无程式,只顾大局,不拘小节。”豪放派从不被“常势”所缚,也不受“程式”之限,无拘无束,大有李白“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度。他对线条异无寻常的独到运作,真可谓“开合大气,放收自如”的了!(笔墨手札之八十九)

朱彝尊鸳鸯湖濯歌 纸本 77x47cm

四、用墨浓重,惜用暖色。用墨是中国书画艺术另一种特有的艺术语言,线分刚柔,墨辨明暗,色有冷暖。盛先生喜浓墨泼洒,略施暖色,给人冷峻中透出刚毅、肃穆中透出活力的感觉,这比之于铺天蓋地的红花绿叶,有着更强烈的震撼力。如他的《四明茅镬村》,整个画面以浓墨色调为主,房舍略施淡黄,而在山崖焦墨背景之中横斜出一枝红梅,点点暗红,于冷峻中透出一股傲然之气,给人意外的惊喜,仿佛在崖壁上偶遇一朵纯白雪莲、江湖的恶水狂浪中飘过一叶白帆,又犹如千里冰封的大河的冰窟中跃出一条鲜活大鱼,其画风之险如悬崖倒挂之柳,画风之危若虎口拔牙,在那奇危奇险中,赋予了红梅破天绽放、令人震憾的生命力!

又犹如《江南读古》这一幅画,全用焦墨画就,几乎不着一点亮色!画者要给历史留下这一抹古镇的印记,其意义是十分深远的:时代的铁流吞没了多少这些老破残而打着人类生存印记的古镇。然而时代前进的车轮是壮丽的,它带着雷电般的轰鸣疾驰而来,古镇的崩亡是不可避免的,画家怀着对历史的尊重和留连画下那尚残留着先辈们热度的——古街。新时代理想的崇高进程与它摧枯拉朽的伟力,将无情宣告旧物的毁灭,新物的诞生!新旧两者不可调和的冲突,这也许是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人类建筑史和生活史上破天荒的悲壮一幕,欣夫先生对尚留于世、珍若古化石般的古镇,若不用焦墨勾画布局,何以显露其悲壮的色彩呢?

其心情不妨引欣夫先生《焦墨老屋》诗为证:

焦墨里浸润着沧桑,

老屋中蕴臧着经典。

笔画间流淌着古韵,

小河边映衬着人生。(欣夫先生《边画边说》38、39页)

他流连着古镇的一瓦一石,与其说《江南读古》是作者的写生,不如说是作者的怀古凭吊!由此可知欣夫先生整幅画泼以浓墨而不着亮色暖色的缘由了吧!

或有人会反驳我,说:“那《水乡》的白墙白水和《闻春》之鹅全身均白,整幅画都以简笔细线勾勒,何以用墨,更何谈泼以浓墨?”对此,盛先生有言说:“水墨神奇处,云烟有无中,白墙无笔画,‘黑马’有洇韵。无画是境界,有笔出精神。”正是他说的“粗看无墨处,细瞧浅水塘”(水墨札记之九十五)。以此推论,那《水乡》中墙之白、水之白和《闻春》中鹅之白,那些“空白”恰恰是“粗看无墨处”施的全是“墨”,“空白”愈多岂不是施“墨”愈浓邪?这正是盛先生所言的中国水墨画最为“神奇处”!

以此可知盛欣夫先生书画的独特气魄和特异的风格,是几十年浸润书画海洋“修炼”而成的,他的成功秘诀便是我前文所言的三个“自己”:

“寻找自已”——继往开来,收获自己!

“书写自己”——突破旧窠,成就自己!

“忘了自己”——舍名去利,创造自己!

学步2022年元月16日初稿,17日凌晨修改。

书名:书画释疑

盛欣夫 著

西泠印社出版社

《书画释疑》是盛欣夫先生

以传统手札形式,一题一解。集千年古贤之法,解今人学书之困。是一本学习书画的释疑百科。大凡难题,基本都有答案。从初涉书画者到高层研究者,都会从中得益。

本书从传承书画的百多疑题着手,以时代为立足点,以古贤经典为基本理论,以作者60多年读书读史与书画实践为底子。客观地分析、诠释了当今书画艺术中存在的病根与发展可能。引经据典、以理服人。梳理出一条切实可行的艺术传承之路。

《书画释疑》一书为中日文双语对照版本。日本书道与中国书法同源异流,颇有共通之处,双语版本有利于共同商讨书法未来,互利互补,共同发展;有利中国书画国际化,有利中华文化全球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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