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十年

你是张晓风,那个明媚如春永远谈天的张晓风。 我是季雨诺,一个卑鄙自私强颜欢笑的季雨诺。

女人穿着圆领白衬衫和蓝色印花粗呢布裙,竖着浅棕色的马尾。“雨诺,你来啦?怎么不和晓风一起?”她眼角的笑意荡漾在这微澜的湖里,我打了一个激灵,“我……放学先回来了。”不安的空气挑动万马千军的淫威要让我屈从,颤抖。我只听见残蝉的怂恿,一声闷响,一圈涟漪,一阵呼喊,一双苍白的惊恐万状的眼睛,那样愤怒无辜。它死死地盯着我,我要窒息,要崩溃,无处遁逃。 那个深不见底的湖就成了我十年的梦魇,它扭曲在光影的放纵姿态里,无数次逼近,逼近——我无数次看见你的脸流淌着殷红的腥泪,将我唤醒,唤醒在黎明彻骨的风里。

《一》

“欢迎张晓风同学成为初二五班一员!”在模糊的教室灯下,你背着单肩包闯入了我不偏不倚的豆蔻之年,“你好啊。”“嗯。”从那以后,那种你独有的牛奶麦香味道就成了我没有母爱的替代与安慰。 借橡皮,借钢笔,借笔记本,借团徽……终于你借走了一把伞,那把小熊图案粉底的伞,和你那清水芙蓉的母亲慢慢消失在了雨后黄昏的校园里。

走时你母亲格外感谢我,碰巧迎面见到开车接我的县长爸爸。我坐上了车。 你们走在柳絮纷飞的湖边,我们坐在安静放着广播的车里。 我看得见你呼之欲出的那句感谢,那一声声“风儿”让我嫉妒的不行了,母子俩的默契,就是这样的吧?

《二》

“你喜欢草莓吗?” ”这个书壳挺好看的。“ “其实我是从南部渔港来的,和我妈,我知道可多鱼了。” “下次一起跑步吧。” ……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我如何是好呢,你鼻尖偶尔渗出可爱的汗珠搀和着那独有的南方口音让我直想笑,我开始写关于你的日记了——分各种色系,快乐,尴尬,吃醋,安静,互不打扰,彼此留意。

你是真的很喜欢我,不是吗?

《三》

源北县终于下起了雪,我幻想中的十五岁就那样翩翩舞动而来,携带着你的味道和若隐若现的喉结的朦胧。 课下的很早,你兴奋地让我拿起书包去湖边,说有东西送给我。我自然高兴,湖面有一层薄薄的冰,在沉静不聒噪的北风中,我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我的手掌,那仅存的热量瞬间点燃了我的勇气——

“张晓风,我有话对你说。” “我先说吧,”几片雪花留在你头顶泛着点点油光,衬着乌黑的头发。 “不,我先说” “我们一起说吧,你真固执。” “我喜欢|好妹妹” “什么啊?” “我妈和你爸要结婚了,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就像亲妹妹。”

他脸上的笑泛滥成一片汪洋,我再也无法恶心地在其间摇曳,就像一尺又一尺沾染了恶臭的垃圾油从四面八方涌来。

不!他不可能的!

女人的身影和爸爸的车同时出现在了那个小公园里,漫天的雪在试图掩盖我的怒吼声和他们的一切话语,终于癫狂起来的风席卷着这座县城。每一张脸,分外清晰,提醒了那些愚昧的我永远不会明白的规则——

一个孤独的男人无限集聚起来的情思,可怕得足以摧毁我固执的又渺小的世界。

那天的雪很白很白。

我望着黑幕覆盖住的矮矮的那种天空,昏昏沉沉地唱 “季雨诺,生日快---乐”。

《四》

我讨厌你和那个女人,你知道你每一个动作在我眼里有多可耻吗?那本曾经被我写满的日记被难堪地撕碎,一地的缤纷注满了我自以为会是为你最后一次流下的泪水……

于是我竭尽所能要报复,于是我扔掉她送的豆浆,弄坏你送的笔盒,在一切饭局上给她脸色,剪碎她的衣服,拖延他们的婚期。

于是我终于, 终于走在了那个午后,那个湖边,那身衣裙旁边。完成了我的 “使命”,却宣泄不了我的怨恨。你不觉得奇怪吗?

那天的灵车送了很远,一路的纸花勾住县城的人们惊诧的眼光和间或的点点泪滴。我早已看不清男人眼中噙满的是一种叫做怒抑或是悲的东西,他冷冷得看着我,看着我桀骜嘴唇紧紧地抿住了——我是个胆小鬼,你就不是吗? 后来,你一言不发地走了。

你外公接你回到了南方。那个阳光鲜好绿树成荫会灼伤我眼睛的南方。 那片你总谈起的渔港,那些你爱拾缀的贝壳,那些开不谢的花就那样和你一起躲起来,藏进了一个我不配去奢望触碰的温柔乡。

《尾声》

最后呢,其实没有最后了。

哪有那么多的奇迹让我创造,我又不是个作家。 我现在就在这片湖边,写着你永远不会知道的故事,一个被梦奴役的人终将是得回到梦的伊始去解脱的。夜静而深邃,苍蓝的云角挂着脆弱的月容,装点不出憔悴的步履。

我想说,我终于有勇气去面对那一切,十年的流沙早已弥补了我心中那恶念的窟窿,它们不再狂狷,不再诱惑。 你会幸福的对吗?

张--晓--风。 十年生死, 茫茫长相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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