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种已经播下去,春夏之交的天阴着脸,似下非下。早饭后,四伯爷背着锄头下了地。
一
把碗放进橱柜之后,阿彩琢磨着坐下来歇歇,猛地从堂屋蹿进来一个人,进来就跪。只见他一身孝衣垂到脚跟,沾上好大片黄泥巴,头上裹着一圈稻草,满脸通红,低下头就开始说话,哀切绵密,把人吓了一跳。探头望其身后,竟然没有人。
正欲呼唤,阿海已经走了进来,轻轻一跪还礼,对方继续念念有词,她听罢后屈膝,只听得阿海说“您节哀,爷爷去看田了,等他回来我们一定转告他”。
“节哀节哀......”她跟着低声说。
那人终于站了起来,退了出去,径直从大门退了出去。
“姐姐啊姐姐,要是我不来,你打算让他一直跪下去?”阿海无奈道。
“嗯?他一直跪着,是我没有还礼?”
“不然呢,你倒好,直接立在那里了”
“好几年没有碰见这样的事情了,有点忘了”
“按道理这种事应该是两个人,怎么只有一个?”
正疑惑间,隔壁传来咳嗽声,“哪个来了?”
二
中午吃饭,屋外放晴,四个人坐在桌子前。
“爷爷,一般报信都是两个人,孝子和带路的,怎么今天我和姐姐只看见一个?另一个哪去了?”放下碗,阿海疑惑问道,阿彩也把视线投向正夹起一筷子青菜往嘴里塞的老人。
“是你们七爷爷,他说我们家那段黄泥巴路,他难得走,一上午也走累了,就在路口歇了脚。回来碰见他,他和我说了。”大口嚼完后,老人悠悠道。
“那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礼数?那毕竟也是共太公的兄弟。”
“七疯子还知道礼数?不来也好!”阿海翻了个白眼。
“阿海,七疯子是我们这一辈叫的,你要叫他作爷爷。”用手擦了擦嘴巴之后,老人严肃道。
“知道了,我也就在家里说说,真被他知道了,害怕他拿着镰刀砍我呢,一天到晚耍酒疯!”
“那为什么要喊他带路?不是还有好几个爷爷?”
“我们这一支和去了的宾爷爷最亲,八爷爷没回,他也熟悉路,就让他带了。”
“原来是这样。”
“还说呢,那个人跪下来的时候,姐姐都愣住了,直接和他大眼瞪小眼,要不是我在楼上听见声音下去了,他还不知道要跪到什么时候呢!”阿海得意道。
“我那是还没有反应过来!”阿彩又气又恼。
“六十四,死早了。”老妇人一发声,两个人顿时不敢说话。
三
下午,太阳慢腾腾地出来,磨蹭蹭地洒下来,还混合着一点梨花香,叫人昏昏欲睡。
“清姐,今天好点没?”一声叫唤,把阿彩从瞌睡中拉了回来。
她赶紧跑到外面,果然看见一个身穿棕红外套,戴金耳环金戒指的妇人扭着腰喜气洋洋地走过来。
“玲凤奶奶,我外婆好像在午睡,她今天好些了,中午还吃了饭。”
“进来吧。”
“哎!”扫了一眼阿彩,她带着笑走进房间。
“我跟你说,那个七疯子,走到我们家那就不走了,让孝子一个人来你们这,在我家扯谈,还喝了我半瓶白酒!”
“他向来是这样,不懂礼数。”外婆见惯不惯。
“就是呢,还说你们这里远,明明仁大哥家更远,还要翻过一座山,他偏偏把你们放在后一家,我们这也不是山沟子呀!”
“不来清净,省得耍酒疯。”外婆翻了个身。
“是咧,本来都定好三大哥了,听说带路人有一堆白酒三包香烟,他一下子就从床上翻了起来,哪个敢跟他抢哟!”玲凤一脸捶胸顿足。
“不然也干不出来用刀子追着亲兄弟砍的混账事。”外婆愤愤道,又咳了好几声。
“哎哎,听说尸体已经在街上火化,但是要在家做三天道场。”玲凤悻悻然,觑了一眼帷帐。
“埋在哪里?”
“我的老姐姐,当然是殡仪馆了,本来要带回来入祖坟的,人家不让,只带回来几件衣服放在棺材里呢。”
一时无声。
四
晚上,又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凉丝丝,过了半个小时,甚至还有变大的趋势。
远处,放炮的声音模糊地消散在雨水里。
外婆坐在床上,阿海阿彩都在,外公又出去放水。
“宾弟也是造孽,把三个儿子养大,三个人都有了是也成了家,又搬到街上,没来得及享福,就去了。”
“唉”两人跟着叹气。
“白天听玲凤说,报信的是他幺崽子,哭得眼睛都红了。”
“他堂客不晓得多不好过。”
“烟抽多了,酒喝多了,这病就来了。”
“我也没有做过这些,这病也说来就来,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你们结婚哟!”
“奶奶!”阿海一下就慌了。
“奶奶,一定能的!您这只是小病,多休息,吃药就好了!”
“是啊,昨天医生也说了,明天再打一天针,慢慢就好了!”
“到时候阿海娶媳妇,我嫁人都等着您的大红包呢!阿海这么帅,一定能找个漂亮的女朋友给您过目!”
“是啊奶奶,您一定长命百岁!”
“好,我要睡了,你们先自己去玩吧,爷爷回来记得告诉我。”外婆微笑起来,眉眼弯弯,眼睛里又有了神采。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