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非雾的流水账

天亮得很迟,原来是下雾了,推窗望去,一片混沌,像天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辨不清真相。出于职业习惯,我想到今天可能要出大片了,就像以前我们见过的海市蜃楼般的城市天际线。我在邛崃图片群上发了个征集令,反应者寥寥,估计摄影家们还在睡觉。

我只有爬上楼顶,假装在航拍。向北,朝城市中心拍几张,向城南,朝河滨公园拍几张,南来北往都是灰茫茫,除了近处坚硬的水泥建筑,什么也看不见。天空像灌了铅似的,暗沉沉压住城市的头颅,连气也喘不过来,只有断续响起的汽车嚣叫声,不停地撕破浓雾的大幕,但很快又合拢了,大地更显得沉闷。

我深信大雾终将如轻纱般散去,南河之滨必将呈现一片仙境。于是,我信步走向河岸。刚下楼,就发现东方天幕上像粘着一张白色圆纸片——这是月亮还是太阳?我纠结了大约三秒钟,从方位上推断这是一轮白太阳。在冬天特别是有雾的早晨,1980年代故乡常常出现苍白的太阳,就像流尽了鲜血。

我追逐着白太阳走到南河之滨,太阳时而挂在高楼上,时而浮在枯枝上,看起来很冷,对着太阳拍照竟然都不会逆光了。雾还没有要散的意思,河水和天空一样灰,让我无法引用“水天一色”这样的好词。我的镜头对着河边枯树上的太阳时,拍下了一群乌黑的鸟,不知道是不是乌鸦。我可能从来就不认识乌鸦。一个树桩在水中站了多年,可能不成什么形状,也没有人拣去做根雕,我倒觉得它像头朝彼岸的一只大鸟,可惜深陷泥淖,不管如何挣扎也脱不开身。

水边长满了蓼草,还开着桃花般的小花,快到了枯萎的季节,还结起了蜘蛛网。每次遇见水边丛生的蓼草,我都会想起“蓼儿洼”,如果跟小朋友讲水浒,我一定是从这株水草开始。这些星星点点的花朵,总让我联想到那些英雄的鲜血。水泊梁山的梦已醒,笑傲江湖的血未干。

河中的长岛隐隐绰绰地浮在水面上,水上水下浑然一体,一种朦胧的静美打动了我。我已经几年没登上小岛了,也不知那些芦苇是不是衰败了。长岛和我之间隔着秋水,始终像一个漂浮的梦,静若处子,或枯坐如禅,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当我准备拍摄老南桥的时候,桥被迷雾遮挡了,映入镜头的只有通往河中长岛的石梯。石梯一直被水淹没,只有冬天水落石出的时候,人们才可以走上去。此时此刻,我在手机上读它,就像读一条欲说还休的曲线。

为了让追雾之行散发些许文化气息,我径直来到了川南第一桥碑广场,四周都是雾蒙蒙的,只有清代的石碑清晰地矗立在老地方,铺陈着一段无法回避的历史。即使南桥已经历了一次次沧桑巨变,但川南第一桥依然保存着往事的芳华。

有一位老人在对着千年古榕树拍照,树枝上的红布条无风自舞,传播着路人许下的愿望。旁边的苦楝还挂着果子,果子上还挂着露珠。我曾经在流水账多次写过这株树,一提起它的名字就会泛起苦涩的味道。一株树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莫非这是草木人生的一种真味。作为一种记录,我以老南桥为背景拍下了这些挂着露珠的苦楝,就像在拍谁的眼泪。

老南桥上的车渐渐多起来,河中的雾慢慢散了。河水也变得清澈,在隐约的阳光下泛出淡淡的蓝,在跌落堤坝的瞬间,溅起了雪白的水花,一派勃勃生机。远处的高楼开始欲隐欲现,像玉笏一样插入水中。我站在长满青苔的石头上,打望着南河的上游,那里隐藏着古城最美的风景线。此时此刻,那几幢高楼还被大雾锁着,我静静地等待着。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喊我去喝茶。那是以前在白沫江畔相遇相识的朋友们,他们每天早上都会在南河之滨喝茶聊天。也许他们已经关注我在河边很久了。他们的呼喊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平乐古镇工作的日子。我有多久未回到古镇了?那个时候的古镇我再也回不去了,于我而言,它终将变成雾一样的存在。

2019年11月17日南河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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