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过去,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没有勇气对他说一声:我爱你!尽管在我的内心深处是那样地爱她……
(一)
透过冰冷的车窗,我看见她还站在那里,脸朝着缓缓启动,慢慢驶离站台的列车,静静地一动不动。
这是北大荒冬天的第一场雪,飘飘洒洒的雪花一朵一朵地落在了她单薄的红色呢子大衣之上,她依旧站在那里,朝着列车开走的方向。
雪花渐渐地密集起来,被加速的列车卷起来,贴着车窗飞舞,然后又一朵一朵地被无情地抛向后边。只一会儿的功夫,我无论怎样努力,也看不见站台上那个孤零零的红色身影,眼睛也跟着渐渐地模糊起来……
列车在广袤无垠的东北平原上,沿着笔直的钢轨,用它庞大的躯身,将混沌的世界狠狠地撕开一道口子,带着风声飞速前行,坚硬的车轮与冰冷的轨道摩擦,从脚下连续传来咯噔噔、咯噔噔的声音。车厢里,乘务员大声斥责旅客乱放行李和小贩滑稽地吆喝,还有旅客寻座找人的叫喊声,好像也被列车甩在身后,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车厢的广播里正播放刘欢演唱的歌曲《心中的太阳》。…………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别忘穿棉袄………
她没穿棉袄,是的,她没穿。她穿得那么单薄,她不会冷吗?会!一定会很冷的,我情不自禁地抓紧脖子上厚厚的羊毛围巾,后悔,在站台上就不应该从她的手里接过来自己围上……
………心中有个恋人,身外有个世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应该属于,属于哪一个……
歌曲的旋律越来越快,曲调越来越高,我的心一次次被一种无名的痛抓挠着……
就是这次列车,也是一个靠窗的位置,那是我读大三时的一个初秋……
请问这里有人吗?我刚刚放好携带的行李,还没来得及坐下,一个女孩的声音就从身边传过来。回过头来,女孩正指着我对面的空座,礼貌地问我。哦,这没有人坐,你先坐这吧。我客气地回答了她。
这是一趟从龙镇始发的客运列车,终点是沈阳,那时列车还没有提速,这里的车次也少,每天往返的只有两趟。由于客流量不大,又是慢车,中途许多小站都有通勤的学生和工人上下车,客票上没有座位号,一些路程远的旅客就早早上车占座睡觉,所以虽然车上人不多,但是常常远途旅客一个人就占据了一侧的座椅,空位还是所剩无几。我坐的是两人位短座,就很少有人捷足先登。
女孩仔细地放好自己的物品,在我对面慢慢地坐下,由于是始发站,乘客大多提前上了车,列车开动时,车厢内也并不嘈杂。
列车驶离站台,几声明亮的汽笛之后,一会就消失在大东北有些神秘的,初秋的夜幕里。
车厢越发安静。这时我才认真地打量起与我只隔着一尺茶桌的女孩。她面庞俊秀,眉宇之间透着江南女孩子的温婉和聪慧,一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能看透一切。两个浅浅的酒窝让人感觉到她微笑时那种真诚与友善。她没有追随八十年代女孩子剪短发的那种潮流,长长的一头秀发叛逆地垂过双肩,在车厢的灯光下,柔顺又飘逸。透出一种掩饰不住的青春的气息。
似乎觉察到了我在审视着她,女孩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润和一丝羞涩,我也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甚至有些不够礼貌,就试图打破这种小小的尴尬,主动地找话茬。你到终点下车吗?我问。不是,到哈尔滨。说话间她把一缕头发理到了肩后。接着问我,你呢,到哪里下?终点,沈阳。我怕她不知道列车的终点站是哪,故意在终点后边又加上了沈阳两个字。哦,这么远,怎么不买卧铺。她略显关心地问。我是临时决定走,买票时卧铺已经卖完了,我和她解释。她微微点了点头,哦,是这样。然后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脱下套在外面的奶灰色风衣,挂在车窗边的衣帽钩上,身上一件浅粉色的高领衬衫,使得她的脸色顿时红润起来。她从挎包里拿出了一本《小说月刊》杂志,认真地翻阅起来,杂志很新,应该是为坐车打发时间新买的。因为她至少要六个小时才能下车。我也拿出一本厚厚的《文学概论》,从夹着书签的位置,找到了要看的章节, 斜靠在座椅上,一页一页地看着。其实我已经有了困意,但是莫名地提示自己不能睡,不能让坐在对面的女孩觉得我连这点精神头也没有。而且还下意识地在女孩面前注意自己的举止行为,尽量保持一个绅士的姿态。肚子早就发出饿了的信号,但我还是没有在女孩面前掏出背包里的面包。而是优雅地喝了两杯热水。
列车继续在静静的黑夜里行进,撇一眼窗外,偶尔有灯光一闪而过,时间已经进入了半夜,躺在长座上的旅客大多进入了梦乡,车内显得更加安静了。女孩没有睡意,看样子已经被小说里的故事给吸引。看着这场景,忽然想起了贺敬之的诗歌《西区列车的窗口》,伴着列车运行的节奏,闭上眼睛,心里就默念起来……
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
是大西北一个平静的夏夜,
是高原上月在中天的时候。
一站站灯火扑来,
象流萤飞走,
一重重山岭闪过,
似浪涛奔流……
此刻,满车歌声已经停歇,
婴儿在母亲怀中已经睡熟。
呵,在这样的路上,
这样的时候,
在这一节车厢,
这一个窗口
………
一阵汽笛声,把我从“西去的列车上”叫回,列车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停下来交汇。由于几天来的疲乏,还是在女孩面不知不觉睡着了。
见我醒来,女孩微笑着轻声对我说,“睡得好香啊”。我回她一笑,抻了一下压皱的衣袖,又端坐回原来的位置。
女孩把那本《文学概论》从她的手里递向我说,看你睡着了,我就看一会,这是你刚才看到的那页,她指着印着兰花图案的书签提示我。没事没事,我连声说,你接着看吧,我正好歇歇眼睛。看来女孩对这本书很感兴趣。这书是从哪里买的,新华书店能买到吗?买不到,这是教材。女孩显得有一点失望,哦,是这样。
之后没有更多的交流,女孩认认真真地看着书,好像要在她下车之前把书里所有的内容都记到心里一样。列车驶过松花江大桥,马上就进入哈尔滨站了,随着广播员的到站提醒,车厢里又掀起一阵骚动。女孩把书交给我,然后微笑着又把自己的那本《小说月刊》也递给我,她说,你留在车上看吧,是我上车前随便买的,我看的差不多了 。她说完站起身来取行李架上的挎包,这时我才发她现高挑的身材竟也是那样迷人。在我从她的手里接过书的一瞬间,明显地察觉到了她对这本书的不舍。于是我就对她说,既然喜欢,这本书送给你吧,她犹豫了一下。我说,回去我可以借别人的看。她微笑着向我点点头,表识谢意。接过书小心地装进了挎包。被蜂拥下车的旅客裹携着,女孩下了车,我靠近车窗与她挥手告别,她也在车窗外专注地看了看我,仿佛欲言又止的样子,转回身随着人群向出站口走去。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为山么会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我呆呆地望着出口的方向,女孩穿着淡灰色风衣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短暂停顿之后,列车又启动了,车厢里又上来很多人,几乎把所有的座位都挤满了。我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刚才下车女孩的瞬间,竟然没有发现我的对面和身边啥时候坐满了这么多人。翻着女孩留下的杂志,没有兴趣看里面的内容,又经过四个小时的煎熬,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学校。
…………
两周以后的一个下午,接到了一封信,当我看清楚寄信的地址时,一下子愣住了,寄来信件的地方我没有同学,也没有亲戚朋友,是谁会给我寄来一份厚厚的书信呢?我一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难道?……是?……我的心跳突突地加快了速度。
(上部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