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教育情怀之六一一阵寅恪

莫放春秋佳日去,最难风雨故人来。

搁置了两年未完成的作业今又拾起,初看是喜语,再看是痛语,再再看,旷达、敬仰之!

闭户高眼辞贺客,任他嗤笑任他嗔 。
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是这位宁折不弯的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对自己的一生写照。

生平:陈寅恪(1890-1969),江西修水人,生于湖南长沙,著名历史学家。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集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诗人于一身的百年难见的人物,与叶企孙、潘光旦、梅贻琦一起被列为清华大学百年历史上四大哲人,与吕思勉、陈垣、钱穆并称为"前辈史学四大家"。祖父陈宝箴是湖南巡抚,父亲陈三立是“清末四公子”之一,夫人唐筼是台湾巡抚孙女。因其身出名门,而又学识过人,在清华任教时被称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他曾游学日本、德国、瑞士、法国、美国等地,通晓梵文、巴利文、突厥文、英文、德文、日文等多种语言,并先后执教于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广西大学、燕京大学、岭南大学、中山大学等高校。

著作:著有《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唐代政治史述论稿》《元白诗笺证稿》《金明馆丛稿》《柳如是别传》《寒柳堂记梦》等。

被誉为我国近代史学界的“一代宗师”、“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傅斯年语)。36岁就与梁启超、王国维并称为“清华三巨头”。是第一个提出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为追求的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的历史学者。显赫的家世,学贯中西的学术行历,影响深远的学术成果,使得他毫无疑问是一座让后人景仰的丰碑。

师从学生:著名的有周一良,季羡林,王永兴,汪篯,胡守为,蒋天枢

陈寅恪的读书方法:不惟书 敢怀疑

1.陈寅恪将书分为三类:

最低限度的读物、进一步学习的读物、深入研究的读物。三类书中他尤其强调第一类。陈寅恪认为第一类是必读书,从中可以得到最低限度的知识。

2.读“老书”、读“原典”

陈寅恪读书,注重原典和最基础的书,这可以说是他读书的一个诀窍。

为什么要读“老书”?因为“老书”有“原创性”和“基础性”,而且“老书”往往是一门学科的入门书。

读“老书”,推而论之,就是读原典。这对于任何一个学科来说,都是一个永远不会过时的读书策略。

3.圈圈点点——不动笔墨不读书

陈寅恪有一个读书习惯,那就是在读书的过程中,随手记录——在书上圈圈点点。这些圈点有校勘、有批语。

《高僧传》是陈寅恪30年代批校最多的书。

北京大学王邦维先生在《陈寅恪读高僧传批语辑录》中说:批语俱写于原书上下空白处及行间,字极细密,且无标点。批语多时竟至原书几无空白之处,复又写于前后页。从字迹大小及墨色看,同一相关内容的批语,往往不是一时写成,前后时有补充或更正。

他的学生蒋天枢也有文字记陈寅恪读《高僧传》的批语:先生于此书,时用密点、圈以识其要。书眉、行间,批注几满,细字密行,字细小处,几难辨识。就字迹墨色观之,先后校读非只一二次,具见用力之勤勉。而行间、书眉所注者,间杂以马利文、梵文、藏文等,以参证古代译语……

陈寅恪随手记下的这些圈点和随想往往成为他日后论文的基本观点和著述的蓝本。

4.不惟书,敢怀疑

陈寅恪大量读书,却不尽信书。

对于书上说的,前人说的,大人物说的,陈寅恪总是一定要经过自己的学习和思考才加以确认。

陈寅恪10岁时,在南昌曾听祖父闲话旧事:略言“昔年自京师返义宁乡居,先曾母告之曰,前患咳嗽,适门外有以人参求售者,购服即痊。先祖诧曰,吾家素贫,人参价贵,售者肯以贱价出卖,此非真人参,乃荠尼也。盖荠尼似人参,而能治咳嗽之病。《本草》所载甚明。特世人未尝注意及之耳。”

陈寅恪侍侧听罢,对《本草》一书和这段故事暗记在心。

后来陈寅恪找到《本草》翻阅,“即检荠尼一药,果于先祖之言符”。正是不惟书,不迷信的怀疑精神,奠定了陈寅恪学术大师的地位。

5.只求学问,不受学位

陈寅恪从12岁起先后在日本、德国、瑞士、法国、美国等多个国家的高等学府求学18年。让人深思的是,陈寅恪虽然游学多年却没有一个学位。陈寅恪是为了读书而读书。哪里有好大学,哪里藏书丰富,他便去哪里拜师、听课、研究。

对大多数人趋之若鹜的学位,他却淡然视之,不以为然。1925年,清华学校创办国学研究院,时在清华任教的吴宓向梁启超介绍陈寅恪,梁便推荐陈任国学研究院导师。当时清华的校长曹云祥问梁:“陈寅恪是哪一国博士?”梁答:“他不是博士,也不是硕士。”曹又问:“那他有没有著作?”梁答:“也没有著作。”曹说:“既不是博士,又没有著作,这就难了!”梁启超闻之大为生气,遂答曰:“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好吧,你不请,就让他在国外吧!”

一代学界泰斗,却没有学位文凭,这便是陈寅恪的特立独行之处。

“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只求学问,不受学位。陈寅恪读书其最终目的,是为了“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学术传承 泽被后世

陈寅恪研究方向非常广泛,他上承乾嘉考据之业,下启近代史学研究之风,在敦煌学的开辟、魏晋南北朝史的耕耘、隋唐史的耙梳、诗文证史的演示等诸多方向均有开风气,启发后学的重大意义,而先生所推崇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理念,更是广为传颂,成为了推崇学术自由,守望学人灵魂的不灭之灯。

先生治学,如暗夜秉烛,喧嚣白昼之后的盲者。

陈老先生在给王国维的纪念碑文中写道: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完成于1964年的《柳如是别传》时,陈寅恪已75岁。生日前夕,陈寅恪见到了专程从上海赶来给老师祝寿的复旦大学教授蒋天枢。这对亦师亦友、国学才匠虽多年来很少见面,陈寅恪在写《柳如是别传》的时候,很多材料是蒋天枢在上海找到以后再寄给陈先生的。这部近似百科全书、皇皇85万字的《柳如是别传》陈寅恪为此耗费了10年的时间。柳如是的遭际,触动了陈寅恪对经历了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和抗日战争的家族和自己身世的感怀。

这部“痛哭古人,留赠来者”的书,展示了百年中国的一位大学者的大手笔。全书“忽庄忽谐,亦文亦史”,极其丰富的史料,经过精密的排比和考据,与自由穿插其间的陈寅恪天才般的感悟融为一体,书中浓缩了陈寅恪一生的学养和志趣。

当许多昔日的学生纷纷远离之后,这位出身清华的老门生的造访,对年迈的陈寅恪是巨大的慰藉。他郑重地作出了一个“生命之托”:请蒋天枢将来为他编一套文集。他把自己晚年最隐秘的心迹,写进了这篇送给蒋天枢的文章中。

18年后,《陈寅恪文集》问世。这是蒋天枢在自己80岁的时候完成的恩师的嘱托。他把自己所有的事都放下来,首先整理陈寅恪的书。

先生晚年栖身岭表,境遇凄凉,非但膑足,兼且目盲。四十年后,国学方炽,然而前贤一生之孤心孤愤,世间恐怕已鲜有人能持一种“了解之同情”。

最后的7年,陈老先生大部分时间是不能站立的,一次洗澡时不慎摔跤骨折。1966年,已经无法下床的陈寅恪,没能逃过一场旷世的劫难。“文革”开始了,陈寅恪的清华早年弟子刘节替老师挨批斗,陈老先生得以幸免。“能够代替老师来批斗,我感到很光荣!”这样的师生之谊、朋友之道,当如学术的承传,泽被后世。

1969年10月7日,陈寅恪走完了他79岁的生命历程。弥留之际,他一言不发,只是眼角不断地流泪。

自他去后,天地已换。

如今之世,哄哄攘攘,念他名字者多,知他心事者少。

陈寅恪没有遗嘱,但他取得的学术成就却垂范着后世的中国。他留下的著作,以繁体字竖排出版,一如他生前期望的那样。这些文字,烙刻着以学术为生命的独特印记,“留赠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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