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经商经伤》第二章 切合实际的选择2021-07-27

二章

切合实际的选择

司马祖闷声不响地拉着地排车,心情极其复杂地离开了这个山瘦地薄,收成靠天,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群峰环抱的贫困小山村。

司马祖这一路上停在坑坑洼洼的土路边沿的树荫下歇了三歇,卷了几支旱烟叶子抽了抽,喝了大半瓶子凉开水,十一点来钟赶到了城区。一进了城区,他这个从山沟里走出来的穷汉子,在川流不息、五颜六色的车辆和行人当中立马就显得异常兴奋,睁圆一双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东张西望地看,看宽长的马路?看各种样式的建筑物?看人们的穿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看什么东西,在瞧什么玩意儿,总之就是四处地看,到处地瞧,看也看不够地看,瞧也瞧不够地瞧。

“城里就是好!怎么说,现在我也算是一个城里人了。”

司马祖嘴里这么嘀咕着,一双老鼠眼睛也越来越亮了,他精神抖擞地挺直了原本就挺直溜的腰板,昂起头,似乎全身都来了劲,他满脸微笑着拉着地排车,一路直奔城区南关那家益民旅社落脚去了。

一些经常到城里来办些什么事情的乡下人,几乎都知道这家坐北朝南,青砖、黑瓦,六排平房的老字号旅社。

一些爱烧包,讲面子的乡下人到城里来赶集,或者是办什么重要的事情,耽误了时间,天色晚了,或者是突然遇到了很坏的天气,实在是赶不回家里去了,他们就喜欢到这家价格便宜的旅社里住上一宿,享受享受,洋货洋货,回到家好跟村里人添油加醋的吹呼一番自己在城里的一些见闻。但一般会过日子,以种地为生的本分乡下人,他们还是舍不得花钱住旅社的,别管什么天气,别管时间早晚,他们还是得想尽一切办法往家里赶。

益民旅社的每一间屋子,都是爆破了皮的黑红色的木头门框、木头门和一个白色的花纹玻璃窗户。屋子里是白灰墙面,原色水泥墙围子,红砖地。东南西北四个墙角,摆放着四张单人木板床,床上是白色的铺盖,每张床床底下都有一个36公分的搪瓷脸盆。窗户下面有一张两个抽匣的黑色木头桌子,桌子前面有一把木头椅子,桌子上面有个圆圆的红色的34公分的搪瓷茶盘,茶盘里面放着一把陶瓷茶壶和四个陶瓷茶杯,桌子底下有个草绿色的铁皮暖壶。

益民旅社的大院子倒是挺宽敞的,可环境卫生实在是不怎么样,满地都是烟头不说,到处都脏兮兮的,特别是公共厕所里,肮脏的让人几乎连下脚的空都没有,特别是到了夏天,气味大得呛鼻子,那些绿豆苍蝇铺头盖脸的到处乱飞,胃口稍微浅一点的人都在厕所里蹲不下去。

益民旅社里的几个服务员,几乎都是来自城区东关、南、关西关和北关的妇女,这些服务员虽说是见多识广,但不怎么傲慢,一般情况下她们也不怎么呵斥到这里来投宿的客人,一个个的服务态度还算是挺好的,比百货大楼里那一些非农业户口,看人穿戴卖东西,狗眼看人低,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售货服务员可要强的多了。

经常到益民旅社来住宿的那些乡下汉子,他们带来的毛驴车、地排车,夜间就停放在他们住宿房间的大门前,一般情况下还是挺安全的,谁也没有听说过这里出现过什么江洋大盗。

不过,谁在旅社里丢个什么小东小西的事情,那也还是经常会发生的。如果谁粗心大意,运气不好的话,第二天一大早上,谁的毛驴车或是地排车的车轱辘不翼而飞了,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很奇怪的大事情,谁丢了算谁倒霉。即使是有个别的死心眼子的人丢了车轱辘,到派出所去报案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警察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帮你找回来的。

司马祖拉着地排车进了益民旅社,办完住宿登记手续,一个大脸盘、小眼睛、塌鼻子,五大三粗的中年女服务员就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领着司马祖来到一间还没有住进客人的房间里。

女服务员走了之后,司马祖立马出门把他的地排车的车轱辘卸下来搬进了屋里,然后关上屋门,拧上门锁,坐在床沿上,打开煎饼包袱,拿起瓜干子煎饼,就着辣椒咸菜,一口气吃了三张煎饼,喝了两大碗白开水。

司马祖吃喝完,用一只手抹抹嘴巴子,卷了一根纸烟抽着,抽完纸烟便四爪朝天,美滋滋的,舒舒服服地躺在靠窗户右上首那张小木板床上,嘴里嘟囔着:“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间屋子里的老大了。”说完就闭上双眼眯瞪了一大觉,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

司马祖毕竟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虽说是正当年,可毕竟从小营养不良,身体不是多么健壮,再加上昨天夜里几乎是一宿没睡好觉,早上拉着地排车又赶了一上午的路,走得双脚板有些疼痛,感觉着腰和腿都酸麻的不得了,他起床之后哪儿也懒得去了,于是就在旅社的大院子里随意地溜达着,溜达了几步就自然而然地溜达到大院子东墙角的锅炉房跟前,笑嘻嘻的主动凑合着和锅炉房里那个天天都好像是睁不开眼睛,开口说话就带有满嘴酒气的李老大闲聊了起来。

李老大五十多岁了,虽然还没有娶过老婆,但社会背景还是挺大的,益民旅社是南关大队的下属单位,益民旅社里的工作人员,几乎都知道李老大是南关大队邹主任的亲表舅,还知道解放前国民党统治时期,他爷爷当过一阵子东乡镇的乡长。至于李老大的大名叫什么,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反正益民旅社里的人当面都尊称他李老大,背地里都管他叫酒糟鼻子,或叫酒晕子,在不就喊他叫花鸡。

李老大一年四季都吃住在锅炉房的里间屋里,里间屋足足有二十多平方米,屋里有一张单人木板床,床底下有一个36公分的搪瓷脸盆。窗户下面有一张两个抽匣的黑色木头桌子,桌子前面有一把木头椅子,桌子上面有个圆圆的红色的34公分的搪瓷茶盘,茶盘里面放着一把陶瓷茶壶和四个陶瓷茶杯,桌子底下有个草绿色的铁皮暖壶。

李老大这间屋里的摆设和益民旅社客房里的摆设基本上是一样的,只是少了三张单人木板床。但是多了一个放衣物用的大木头箱子,一个做饭用的电炉子,和一个切菜用的一米高的木头墩子,以及一个放粮食用的泥巴烧制而成的大缸。另外,地上还摆满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等,等等瓶瓶罐罐,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子,几串大蒜,当然啦,那张黑色木头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能装十斤酒的酒坛子。屋子里是显得零乱了一些,可让人们打眼一瞧,这间屋子里倒也挺有生活气息的。

李老大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虽说每个月的工资不高,可三十来岁就在这里干临时工了,手头上也不缺钱花,小日子过得挺自在的。知道他底细的人几乎都知道他挺埋汰的,同时也知道他嗜好酒,爱吃叫花鸡。

益民旅社离南菜市场不远,那几家卖鸡的小贩子都认识李老大,他隔三差五的就要去买一只死鸡回来做叫花鸡吃。近水楼台先得月。他用黄泥烤制的叫花鸡,或烤地瓜,烤馍馍什么的,不用花自己一分钱,因为他一年四季都有煤炭和锅炉啊。天天两顿小酒,三天两头的吃一只自己烤制的叫花鸡,这些年来,小日子过得挺美的。

李老大白天、晚上都给旅客们烧开水,没有什么节假日。尽管李老大开口说话就颠三倒四的,吹吹呼呼,二二过过的不靠谱,但他的工作还算是挺尽职的,人缘也挺好的,要不怎么能一干就干了这么多年哪。

这些年来,锅炉房里的白开水,用李老大的话来说,一天到晚二十四个小时总是开滚的,住店的客人们随时随地都可以拿着暖瓶来灌开水喝。偶尔有那么个把个来住宿的娇贵客人,喝了温嘟嘟的白开水会拉肚子,可这事你就怪不着李老大了,只能怪前来打开水的人嘴太懒了,怎么不开口问一问李老大是什么时候又加上的凉水。

司马祖来到锅炉房里,坐在小板凳上有一句无一句地跟李老大闲扯着,闲扯了一阵子也没有扯出个东南西北来,心里寻思着,这片院子这么大,也没有这个熊家伙缺的这块心眼子大,便无精打采地回了房间,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小木板床上,开始反反复复,仔仔细细地琢磨着自己到底该做什么营生才能赚钱快一些。

倒腾青菜?倒腾水果?挨家挨户去收破烂?到建筑工地上去当个小工?

司马祖在小木板床上,一会儿坐起来,一会儿又躺下去,寻思来寻思去,寻思了挺长时间也没有寻思好,弄得心烦意乱的,索性就躺下了,闭上双眼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一夜,司马祖做了好几个梦,几乎每一个梦都梦到他老婆伸手跟他要钱花,梦到三个孩子围着他喊着、叫着要白面馍馍吃,要猪肉吃,要鲤鱼吃,要新衣服穿……

第二天一大早上,天才蒙蒙亮,司马祖就空着双手到城区里的几个大小菜市场里去转悠,转悠了一上午,转悠得两条腿都麻木了,也没有转悠出一个什么好主意来。

十一点多了,司马祖又转悠着返回到了南菜市场里,这个时候他的肚子也饿急了,于是便在附近的一家小面馆里花了一毛钱,买了一碗面条,吃了两小碟不收钱的胡萝卜咸菜,喝了三碗面条水,拍了拍饱饱的肚子,卷了一根纸烟抽着,歇了一大会儿,这才又到南菜市场里去转悠,一直转悠到天都快要黑透了,这才筋疲力尽地回到南关益民旅社里吃晚饭。

司马祖吃完晚饭,四爪朝天地躺在小木板床上,琢磨着他这一天的所见所闻。起初,他觉得自己的收获不小,干这也行,干那也管,可他掂量来,掂量去,掂量到最后竟然拿不定主意究竟做什么小买卖才好了。

司马祖烦躁地坐起身子,双手卷旱烟叶子的时候,脑子里忽然间想起了那一年冬季的一天傍晚,他爷爷坐在院子里的马扎子上抽着旱烟跟他爸爸说:“咱庄稼人过日子就得勤快一些,农闲的时候,到城里偷偷地去倒腾点水果,比整天待在家里闲着好多了。倒腾水果虽然利薄,可本钱小,只要勤力,眼睛好使,脑子活络一些,别让那些市场管理所的人给逮住了,那还是能赚上几个钱过年用的。”

司马祖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琢磨琢磨他爷爷说的这些话,觉得挺有道理的。心里寻思着,怪不得那些年来,只要到了农闲的时候,我爸爸就好偷偷摸摸地到城里来倒腾一阵子水果。那个时候倒腾水果叫投机倒把,在村里也是一件挺丢人现眼的事情,因为投机倒把是违法的。可现在社会形势不同了,你随便倒腾什么东西都行,村干部们早就都不管这样的事情了,只不过就是到城里来倒腾水果得按照城里的这一些说不清楚的规矩来倒腾。

司马祖心里拿定了主意,嘴上嘟囔着说:“从明天早上开始我就倒腾水果。”边嘟囔着边脱了衣服,随手拉开被子就睡觉了。

这一夜,司马祖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梦,他梦见自己倒腾水果倒腾了一大堆的钱,一家老少都穿上了新衣服,尤其是他的三个孩子,个个打扮得都跟城里人家的孩子似的。

早上醒来的时候,司马祖躺在床上寻思寻思夜里做的梦,不由自主地就咧开老妈妈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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